沉睡了好几天的冬阳终于从云层中露脸,灿烂的光芒赶走了寒意,也照亮了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他们脸上的喜气映得更加耀眼。虽然年终总有忙不完的工作,但空气中荡漾的欢乐气息,让人人心头都盈满暖意,忙碌的脚步也轻快起来。就连商店里不断轰炸的“叮叮当,叮叮当”耶诞乐声,虽然已经过期,听起来也没那么烦人了。
谤据气象预报,好天气会延续到元旦,正预言着这会是一个特别快乐的新年。
然而,这股雀跃愉快的气氛,却一点也传不进医院里。
户外是一片热闹的金红,但在这间高级病房里,却只有沉默的苍白。
袁恒星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平和的表情。长长的睫羽覆在脸上,有如晨星般的明眸已经好久没有张开了。
在平安夜的傍晚,恒星出了车祸。送医后,医院为她做了详尽的检查,诊断她外伤不严重,脑部也没受什么损害,可她就是一直深深沉睡,始终无法醒来。
恒星的祖母,也就是袁家的老夫人袁汤媛,已经在床边坐了快一个钟头,上了年纪的筋骨一阵阵酸痛,她却毫不在意。她的脸色比床上的孙女好下到哪里去,红肿的双眼更清楚显示她所受的煎熬。她原本圆润福泰的脸庞消瘦了一圈,盘成发髻的头发原本只掺了几线银丝,现在已经白了一半。照理外表她怎么看都不到六十岁,现在却比她的真实年龄七十岁还要苍老。
这也难怪,素来聪慧伶俐的宝贝孙女变成这样,叫老人家怎么不肝肠寸断?
孙媳妇被花心的孙子首阳气得离家出走;二孙女月牙沉迷打工,连家都很少回;小孙女寰宇自幼失踪,虽然失而复得,但身分仍有些疑虑尚未厘清。袁家状况连连已经持续好几年了,她求神问卜许多年,始终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现在连唯一乖乖待在家里的恒星都遭此横祸,莫非老天真的要让袁家家破人亡才甘愿?
再过几天就是元旦,看来得在医院里跨年了。还有之后的农历新年
十几年来,每年的除夕夜,一家人总是无法团圆,今年更惨,要是恒星再不醒,连年夜饭都得移到医院里吃。想到这点,老夫人更是痛心。
罢才她和媳妇去烧香的时候,恩主公明明赏了一支上上签,指示一切都将有转机,可是恒星怎么到现在还不醒?恩主公可别唬弄她才好!
病房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她和袁汤媛一样,穿着高级的旗袍,同样神情憔悴,眼睛鼻子都肿得跟核桃一样,显然刚刚才哭过一场。她就是恒星的母亲袁艾玫。
她走近婆婆身边,轻声说:“妈,我来照顾恒星就好,首阳和寰宇都回去了,您也回家休息吧。您这几天也累坏了,医院这里又不舒服,要是累出病来可不好。”
“联络上月牙这孩子了吗?”袁汤媛幽幽叹了一口气。
“还没,这丫头不知道打什么工,连电话都不接,也不回电。别管她了,您还是回家休息吧。”
袁汤媛摇头。“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等恒星醒过来。”
她望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儿一眼,顿时又眼睛发酸,强忍着眼泪劝慰婆婆“妈,恒星的身子需要休息,没这么快醒的,您千万别操之过急。像您这样完全不顾自己身子,万一万一恒星醒了,却换您倒下去,这可怎么得了呢?”说到最后,忍不住一阵呜咽。
老夫人的眼睛仍然离不开孙女身上。“我现在哪有办法休息,就是躺着也睡不着啊。我脑子里忍不住一直想,为什么我们袁家会遭到这么多不幸?为什么恒星这么好的女孩,用情这么深,却得不到任何回报,而且还碰到这种噩运?我真的是想不通啊!”袁艾玫抽噎一声,伸手轻抚着女儿的短发,轻声说:“只怪这孩子死心眼,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说什么也不肯放手,连自己的命都可以给。这都是我这做妈的不好,没好好教她,我不配当妈”想到女儿这段坎坷不平的情路,她不禁泣不成声。
“这不是你的错,天下这么多男人,她谁不好爱,偏偏就认定章翼,这是冤孽啊!”袁汤媛说着忍不住有些火大“她人都已经这样了,那姓章的小子到现在还不明白她的心意,这简直是糟蹋人嘛!亏我多年来一直指望他当我的孙女婿,想不到真是看走眼了!”
“妈,章翼那孩子从小没了妈,爸爸又忙着工作没空照顾他,您这么好心肠的人,怎么可能丢着他不管?您就不要再自责了,这是命啊。”
袁汤媛痛心疾首地摇头。“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当年我绝对不会准那姓章的小子踏进家门一步!这样一来,恒星她也不会不会”
袁艾玫一抹眼泪,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我本来还盼着有朝一日恒星跟章翼会有结果,但现在弄成这样,我也觉悟了。等恒星复原以后,说什么也要逼她对章翼死心,绝对不准他们再来往!”
“好,很好,就这么决定。等恒星出院,马上叫她去相亲,找个更好的对象,不要再为章翼浪费青春了。”
就在这时,病床上忽然有了动静。恒星低声呻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嗯”袁家婆媳喜极而泣。“醒了!恒星醒了!”
“妈、奶奶,怎么了?”声音虽然微弱,却很清晰。
“媳妇儿,快去叫医生!”
“好!”袁艾玫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恒星终于完全清醒,睁眼打量四周。“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儿?而且还全身酸痛”
袁汤媛心疼地说:“你出了车祸,记不记得?”
“车祸?”恒星蹙眉思索,忽然脸色大变,跳了起来“对了,章翼!我得赶紧去找他老板把酒拿回来,不然就糟了!”
袁汤媛死命拦着她。“你冷静点,现在去也来不及了!你整整睡了三天,奶奶跟妈妈都快担心死了!”
恒星睁大了明眸。“三天?”
“是啊。我们还以为你是脑震荡还是脊椎受损,医生检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原因,我还真怕你一辈子醒不过来呢!”
她想了想,稍嫌苍白的脸上浮现了羞愧的红晕。“我想,我应该是睡眠失调吧。”
“什么?”
她小声地说:“我之前失眠了快一个月,怎么也睡不着;结果因为车祸的关系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袁汤媛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许久,她口中终于爆出一句“你这个笨孩子!”
说来说去,也许一切都该怪章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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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除夕夜。
同样是喜气洋洋的欢乐年节,袁家位于阳明山上的豪宅原本就已经够气派辉煌,此时更是妆点得美轮美奂、花团锦簇,花园里的花无视时节而怒放,一朵比一朵娇艳,让人目不暇给。屋子内外全部粉刷一新,窗户桌椅擦得像镜子一样明亮,所有的窗帘桌布也全都换上女主人远去欧洲挑选的高级品,每一件都有着精致的刺绣和华丽的蕾丝,高贵优雅有如皇室。
每一扇门上的对联,都是书法名家亲笔挥毫写成的,一笔一划皆气宇非凡,每一幅都有放进博物馆展示的价值,由此可清楚看出袁家的显赫与人望。
然而,阁楼里的景象,跟屋内的繁华气象却又完全不同。
门窗紧紧关着,窗上挂着厚厚的窗帘,房内透不进一丝光线。在黑暗中只点着一盏小小的夜灯,灯罩外贴上绿色玻璃纸,微弱的灯光把四周的物品,和房内对坐的两个人影全映成一片惨绿,气氛显得十分诡异。
十七岁的章翼那张端正清俊的脸,在这种气氛中也变得阴森无比。他脸上挂薯淡淡的笑容,用作梦般的语气,对唯一的听众说着他自创的故事。
“他躺下正要睡觉,忽然那个声音又来了,咚咚咚,咚咚咚”
彷佛在回应他的故事,身后的门忽然发出急促的声音“咚咚咚!”一啊!”正全神贯注听故事的恒星吓得大叫出来,章翼自己也吓了一跳。
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大小姐,章少爷,老夫人请你们快点下去吃年夜饭!”原来是管家云婶。
两人都松了口气,恒星回答“云婶,麻烦你跟奶奶说,请他们先吃吧,我待会就下去。”
“不行啊,小姐,老夫人说这是团圆饭,一定要全家一起开动。”
恒星急着继续听故事,随口敷衍“好啦好啦,再等一下。”等云婶的脚步声远去,她催促章翼“然后呢?”
章翼又恢复那如梦似幻的语调,轻声说:“他爬起来,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找过去,这才发现,原来只是屋檐积水,水滴下来打到木棚的声音。”
“哦”恒星恍然大悟“然后呢?”
“那晚没再发生怪事,年轻人一觉到天亮。起床后他很高兴地跑去村长家告诉他:我在破庙里待了一个晚上,什么事都没有,闹鬼只是谣言而已。村长一听这话,眼睛瞪得好大,眼珠子差点滚出来,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你真的在破庙里睡了一晚?没骗我?年轻人说:当然啊。村长的嘴巴张得更大,说了一句惊人的话。”讲到这里,他却闭口不说。
“不要卖关子,快讲!”
章翼笑了笑,告诉她答案“村长说:东边的破庙两年前就被火烧光了,现在那边只剩一片荒地而已。”
恒星倒抽一口冷气,感到全身鸡皮疙瘩直冒。
章翼笑着扭亮了大灯,原本阴森的气氛一扫而空。“怎么样,很恐怖吧?”
恒星努力调整呼吸,装出倔强的表情。“一点也不恐怖,无聊死了,还不如前几年那些爱来爱去的肉麻故事哩。”
“哼哼,少逞强了,我看你明明就吓得半死。”章翼不屑地说。
“我总得表演一下,意思意思吧?要是我没反应,不就伤害到你纤细幼小的心灵?”
“是哦是哦,真感谢你哦。你等着,我下次一定会写出让你心服口服的小说!”他斗志高昂地说。
恒星噗哧一笑。事实上,章翼说得对,她只是嘴硬而已。反正他们两人没事就爱互亏,不找机会损对方两句就浑身不舒服。但是彼此都很清楚,他们从小到大的真挚友谊是不容怀疑的。
从幼稚园时开始,章翼就会编出很多精彩的故事讲给她听,她总是百听不腻。后来他开始把他的故事写成小说,每篇都精彩绝伦,虽然她老是故意找碴批评他写得烂,骨子里却对他的创造力和文笔有十足的信心。
尤其是他写的爱情,总是细腻又深沉,每一字、每一句都紧紧揪着她的心,有时在半夜想起他的小说情节,还会不由自主地泪湿枕头。
“你有没有拿你的大作给你爸爸看过?”
章翼笑了笑。“怎么可能啊,他那么忙,连回家过年都没时间了。”
他的父亲章骥是一个名闻遐迩的医生,许多病患不远千里跑来找他求医,而他总是来者不拒,还常常帮同事代班,结果就是搞得自己过年还得留在医院里值班,这种情况已经成为常态。章翼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父亲又不常回家,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
恒星的母亲袁艾玫不忍让他独自过年,每次都会把他拉来家里吃年夜饭,所以章翼几乎每年除夕都是在袁家度过的。
不过他并不埋怨,爸爸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他这做儿子的应该觉得骄傲才对。况且他有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和忠实读者恒星的陪伴,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寂寞。
恒星轻叹一声“我爷爷今年也不在家过年,他出国谈生意去了,奶奶难过得不得了。”
章翼啧了一声。“那你奶奶该不会在餐桌上哭出来吧?她去年光讲到你妹妹失踪,眼睛就红了。”
“难讲,奶奶烦心的事实在太多了,要是她一哭,我妈一定也会跟着哭,想到就头痛。”
也难怪两位夫人大过年却哭哭啼啼,这袁家还真是流年不利,除夕夜本该全家到齐,高高兴兴吃团圆饭,餐桌旁却总是空着几个位子,几年来始终没坐满过。
首先是恒星最小的妹妹袁寰宇,在三岁那年和家人走散失踪,现在算算也有十岁了,却音讯全无。然后是恒星的父亲袁柏能,本该继承家业,接下袁氏企业的棒子,没想到一场车祸意外却夺走了他的生命,累得他年轻温柔的妻子袁艾玫成了寡妇。
遭逢生离死别,照理留下来的家人更应该厮守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才对,可偏偏袁家的主人袁大器,也就是恒星的爷爷忙着拓展事业,居然在过年时出国洽公,让餐桌旁又多了个空位,今年只怕老夫人要加倍不开心了。
而恒星的母亲袁艾玫,原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女性,一受到婆婆影响,更是眼泪如水龙头,一开了就关不上。
恒星试着劝过她们几次,人生要看开点,然而总是不见效,想想祖母和母亲都承受了不少的压力,总需要发泄,就由着她们去了。
“好了,我们快下去吃饭吧,别又惹得老奶奶不高兴。”章翼说。
“等一下,还没许愿。”
这是他们两人的仪式,每年除夕章翼要写一篇新的小说,将故事概要讲给恒星听,然后两人许下自己的新年愿望和对方分享。
“对哦。来,女士优先。”
她嫣然一笑,闭上了眼睛。“我的愿望,就是希望章翼能得到今年的全国小说比赛大奖。”
章翼感动不已。“你要把愿望用在我身上?真是太感谢了。”
她装模作样地叹气。“没办法,谁叫你本事太差,我要是再不帮你,你不就没救了吗?”
“去你的!”他作势要搔她痒,她连忙笑着躲开。
“对了,那你的愿望呢?”
很奇怪地,章翼脸上忽然泛起淡淡的红晕,笑容也变得腼腆扭捏。“老实说,我的愿望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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