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一声响,如同一颗子弹射入她的心脏。她浑身猛地一抖,有点不知所措,铁锹和三色堇掉到地上。
“对不起,吓了你一跳。”
“怎么回事?你是怎么进来的?”她一只手握成拳头压在心脏上,两眼吃惊地盯着他。
“我从屋里过来的,叫门没人应。”
他把皮包放在院子中央一张铁桌上,上面有一本园艺书,正翻到有关植物栽培的内容,然后走过去把散落在地下的花拾了起来。
“你怎么能私闯民宅?”
“门是开着的有什么不可以?”他蹲在她旁边给她递花秧“况且我告诉过你,我要来的。”
他身上有股香皂味,而且行动起来像一头体态优美的巨豹,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你没说过。”
“是昨天晚上说的。你应该把它们栽成一片,而不是栽成一行,栽成一片,那多带劲。”他眯着眼睛,扶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转向左边“我说过我要画你的脸。”
她猛地推开他,倒不是被他关于园艺新尝试的意见惹怒了,而是不愿被他触摸。“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我们跳舞的时候说好的呀。这儿的光线不错,这很好。”他站起来去取纸。“你要是愿意可以继续干你的活。”
他们跳舞的时候?她蹲在地上使劲回忆,可实在想不起他们跳舞时说过什么,只记得她当时有点胡思乱想。
他坐在那儿,翘着两条长腿,手里握着一支铅笔。精致灵巧的椅子顿时显得又矮又小,很不协调。“你不用故意摆姿势,”他朝她微微一笑说,那笑容仿佛直入她的心底“就当我不在这儿。”
这就好像无视画室里卧着一头体态优美的巨豹,她心想“你盯着我,我没法干活。我本来想把这些都栽完,广播说今天下午有雨。”
“没栽的也就那几棵了,不如先歇歇。”他用脚把另一张椅子从桌边向外推了推。“坐一会儿,说说话。”
她站了起来,摘下手套。“我们不是话不投机吗?”
“是吗?”他懂得如何耐心地利用自己的微笑取悦一个不太高兴的模特儿。“你喜欢音乐,我也是,我们就谈谈音乐吧,你很喜欢肖邦。”
她把手套塞进口袋里“我想刺耳的风笛最适合你。”
他皱起了眉头“这么说你讨厌风笛?”
她长吁一口气,勉强坐下来。“听我说,恕我无礼,不过”
“你没有无礼,除非你想那么做。你受过很好的教育,笑起来很美。”他一边快速作画,一边发表评论“就是笑得太少,太吝啬。”
“对我喜欢的人我就不这样。”
他撇了撇嘴说:“瞧,你想无礼了吧。”
她忍不住笑了,但是笑声戛然停止,因为他上前一把把她的帽子摘了下来。她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说什么好。
“挡住你的眼睛了。”他说着把帽子扔在桌子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迷惑不解地看着他向后靠去“如果我说得不对你就纠正我,不过从昨天晚上来看,我认为我们有点合不来。”
“那又怎么样?”
她欲言又止,心想,真怪,他的认同反倒使她有种受侮辱的感觉“这么说,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我画素描?”
“我喜欢你的脸,生动,有女人味。眼神充满性感,脸部线条优美。但我并不是被你的美貌吸引而别有用心想勾引你。”
“你的坦诚令人欣赏。”她冷冷地说。
“不,你并不欣赏。你不高兴了。”他翻过一张纸开始试画。“这也是女人的弱点。干吗因为我们都承认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就不高兴?是也好,不是也好,并不意味着你不美丽,你是美丽的。请把头向左边偏一点儿,把头发向后捋一捋。”
他身子向前亲自动手,手指擦过她的脸颊。他们俩人都不动声色。
可她的心怦怦直跳,尽管她告诫自己这是愚蠢的条件反射,但还是跳个不停。刚才还是温暖、舒服的阳光突然间变得灼热,她的嗓子也突然变得干渴。
“你的皮肤真好。”他说得慢悠悠,轻飘飘,仿佛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的手指向下摸到她的下巴,又沿着下颌向下,感觉到她的喉头处脉搏跳动得有力且不规则。
他希望他的嘴能在那儿,就在那儿,感受那有力的跳动。
随便些,尽量随便些,他命令自己,又抓起了铅笔。他的手指似乎有点儿不听使唤,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他的素描。
“我以为”她清了清嗓子“我以为你们现代派画家只画静物呢。”
“什么打动我,我就画什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铅笔又开始划动。“很显然你在某些方面打动了我。”
放松些,她告诫自己,桌子下面那攥紧的拳头放松开来。“几年前你在纽约举办过一个画展。我没看,可我的一个朋友看了。”
“那就对了。我也不常去德雷克购物,可我妈常去。”
莱娜格格笑了起来,如花的笑靥使他几乎为之失神。“好了,我们终于扯平了。下面该干什么?”
“我们可以聊聊天。你回到华盛顿感觉如何?”
“非常喜欢。我很喜欢这所房子、这个地区。”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栽上的三色堇。“我想在这儿建个家,”她的眉毛挑了起来“你说栽成一片是什么意思。”
“嗯?哦,你是说花?鲜花簇拥成群,争奇斗艳,总比稀稀落落一枝独秀要好。”
“你说得有道理。”她的眼神变得温柔了,嘴唇又弯成了曲线。“我只会生搬硬套书本知识,而你这样灵活运用才会少犯错误。”她把头转了个角度,斑驳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使这张脸更加生动迷人。“不过你是以艺术家的眼光观察事物,你大概并不担心犯错误不犯错误的。”
“是不太担心。”但是他意识到他倒是担心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犯错误。这里有明媚的阳光,美妙的音乐,她身上散发出芳香,还有翻开的泥土和盛开的鲜花。
“可我担心,所以我要认真地计划每一件事,避免走弯路。”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强迫她,几乎是要求她来个急转弯,就像昨天他开车时那么野蛮,那么疾速。她能想象得出。
她提醒自己,照那种开法,一个女人会突然间被无情地碾个粉碎。
“我看就这样了。”他把纸塞进包里。他不得不走了,否则他将会干出蠢事来,比如再摸摸她等等。“非常感谢。”
“谢谢你能来。”她站了起来,有想送送他的意思。但是他们只是不即不离地站在那儿。
“我知道怎么走。”他先迈出了一步。预感到如果她和他一块儿走进屋里,他会失去控制干出那件蠢事来,比如把她拉过来,长长地、美美地品尝一下那红唇的滋味,再把她拖到地板上在肖邦钢琴协奏曲的伴奏下干出更出格的事来。
“那好。好了再见。”
“好吧。”他拿起书包,转过身去,就在他快走进屋子离开的一刹那,他又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来。她仍然站在那儿,头上顶着阳光,梦幻般的碧眼水汪汪地望着他。
“史密斯索尼亚画廊有个达利画展,星期三开始,我七点钟来接你。”
不,我决不去。“好的,”她吃惊地听见自己在说“那太好了。”
他点点头,大踏步地走进去。他一直到正门,才开始暗暗地咒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