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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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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旅星事后回想,大概最近常和龙湖、秦葯儿这等半江湖人走得太近,受了他们的不良影响,才会做出他以往从未做过的事──跟几个貌似商贾的粗俗男人争风吃醋,为一名叫“多儿”的清倌和人大打出手,甚至冲动的替多儿赎身。

    像他这种在脂粉阵里左右逢源的风流公子,见多了命运乖舛的姑娘寄生风月场所,已不会觉得她们可怜或不幸,并非他没有侧隐之心,只是有哪名妓女敢不笑脸欢迎他这位财神爷呢?就算当妓女身分低贱,毕竟人无法选择命运啊!

    朱旅星因一时的冲动,不免有点后悔,赎了多儿,他要如何安置她?

    老实说,多儿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一张清秀水净不令人惊艳的脸,十五、六岁年纪,身形仍像小女孩。也不知道回春楼的老鸨看上她哪一点?或许是她瘦弱得惹人怜爱吧!对啦,就是她一副怯怯懦懦的小可怜模样,愈发引逗那几个不把女人当人有待的嫖客想调戏她,吓得她鸡鸭猫子又叫又跳,又掉泪又求饶,使今他们哄堂大笑,愈发兴奋惹得朱小王爷老大不顺眼,一时英雄主义抬头,麻烦哦!

    “怎么办呢?”朱旅星回头望一眼像小媳妇似的低头跟在他身后的多儿,显然她也很怕他,他一停脚,她马上倒退两步。“唉,怎么办呢?”

    据老鸨说,多儿的父母由福州千里迢迢来投亲不成,没有盘缠回乡,才卖了多儿。多儿,多儿,多余的女儿。唉!他自然不可能送她回福州,他没那么热心肠;也无心纳妾,显得自己动机不纯正;又不能放她自由去,一个小姑娘难保不落入宵小手中;左思石想,苦恼不已,终于目光落在一开始便袖手旁观的龙湖脸上。

    “对啦!青龙社不差多养一名婢女,龙公子,不如”

    龙湖不等他说完,嘴角已嘲讽的哼出一声:“免谈!我又不是吃饱撑著,专门替人收拾善后。”有一个师妹就够他忙的,再加上朱旅星?免了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本事强出头,就得独自解决麻烦。”

    “你白送婢女一名,你不要?”

    “不要。这些家务事向来由家慈作主,请见谅。”

    “你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观?”

    “‘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一日不敢或忘。”

    “没有平分侠义心肠,算什么英雄好汉!”朱旅星自忖以小王爷的身分拜托他办一件小事,是给他面子,居然被拒,心里呕得很。

    龙湖哈哈一笑,看不出这事和侠义两字有何关联,根本不当一回事。

    就这样,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江南美女的手指头都没碰到一根又回来了,朱旅星若不是残余的英雄感支撑著他,其没脸见杜放鹤。

    “烦什么?”杜放鹤一句话就解决了他的烦恼:“留下来伺候媚雪,等回去之后,再由总管派她工作。”敢情他看出多儿不是伶俐的贴身丫头,这一路上将就使唤著,回到侯爵府,跟其他的巧丫头一比,大概只配去扫地抹桌子。

    “还是十郎有担当。”朱旅星更加确信贵族是高人一等的。

    “总算你还有一点自知之明,英雄不是你想当就当得起的。”秦葯儿找到机会就想嘲笑他;就你没担当,空有血气之勇,没本事善后。她终于弄明白他和杜放鹤的关系,怎么算她都高他一辈,可以理直气壮的教训人,机会难得,当然要过过瘾。

    朱旅星眉头一皱,转向龙湖笑道:“龙公子,今晚让你扫兴了,不过没关系,到了京城,我自当尽地主之谊,王府中的歌舞妓任你挑选,不满意的话,楚馆秦楼里我俩夜夜笙歌,京师名妓自当欢迎你这位江南去的贵客。”他可不是给人欺负大的。

    秦葯儿最气的就是师兄风流成性,喜涉风月场合。

    “何必舍近求远,过两天到杭州,八大院四小院,均是消魂窟啊!”“如此有劳龙兄了。”

    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简直是难兄难弟。

    秦葯儿没好气地在心里咒骂:“姓朱的,你给姑娘记著!”回身带劣卩儿去曲厢房向媚雪见礼,夜深了,媚雪已睡下,只好等明日再说。

    “啊──啊──啊──”

    黑夜中再度传出惊叫声,晚翠忙冲进绣房,死命摇醒何初蕊:“小姐!小姐!快醒醒!你快醒醒!”

    何初蕊尖叫一声,猛然坐起,抚胸娇喘不息,全身汗淋淋的。

    “小姐,你又作噩梦了。”

    何初蕊突然“哇”的一声,掩面痛哭。

    晚翠不知所措的呆立床沿。二小姐的“反常”已非一朝一夕,她不明白为什么,白日里骄傲任性的二小姐,一到夜里便心神不宁,噩梦连连,自从大小姐太湖遇难之后

    “初蕊,我的儿,你怎么了?”蓝月凤听到丫头的禀告后连忙赶来。

    何初蕊彷佛遇到救星一般,投入娘亲怀里,她的烦恼、她的惧怕好像一把火似的传热至蓝月凤心坎里,更加拥紧她,呵护她。

    “有娘在,你什么也别怕、别担心。”蓝月凤拍抚爱女的背脊,坚定的给予保证。她挥手令丫头下去,免得初蕊急躁之下什么都说出来。

    “初蕊,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弄雪弄雪她回来找我偿命我怕!我怕!”她哀哀哭泣起来。“她每晚都来,她不放过我,我受不了”

    蓝月凤陷于悸动中,初蕊的神容使她骇然,她衰弱的神经恐惧著鬼魂,只怕有一天会将全部的秘密宣泄而出,那么一来,什么都完了。

    “初蕊,振作起来!”蓝月凤的面色转为阴森,透了口气,生硬地说:“弄雪死了,她的鬼魂不可能回来,就算回来,她应该找我才对,怎会找你呢?可我什么也没梦见,睡得跟过去一样安稳,由此可见,全是你的心魔在作祟。我的儿,你再这样心神不安,夜夜噩梦,本来没事都会惹出事来!”

    “娘,我该怎么办?我真是怕啊!”“你怕什么?”蓝月凤凛然硬声道:“弄雪落水以前喝下掺了断恩草的汤汁,即使她死后化为厉鬼,也是记忆全失,压根儿将咱们忘得一乾二净,不可能寻回家来啊!”“真的吗?娘!”初蕊寻求保证似的抓紧母亲的手。

    “千真万确!这是你外婆梁氏家族珍藏的秘葯,只得一小瓶。当年你外公曾迷恋一名歌妓,纳为侧室,对她百般疼宠,外婆是个很贤淑的女人,忍耐地接受这一切,直到那贱人接二连三的设计你外公和外婆大为反目,意图除去你外婆,让自己扶正;你外婆终于忍无可忍,用了半瓶断恩草粉末,这才解了危机。那年我十岁,清楚的记得那贱人到死都没恢复记忆,所以,弄雪也不可能例外,这世上再也没有‘何弄雪’这个人。”

    “是吗?”何初蕊惨伤地说:“我们也可以这么做,但不必推她落水啊!”“你胡说什么!”蓝月凤急忙掩住她的口,斥喝道:“你想死是不是?记住!没有人陷害弄雪将她推入湖中,是她自己不小心失足的,事实就是如此。”她的双手握住女儿的柔荑,传递强者的力量,她的音调转柔,似在催眠初蕊:“那日午后,太湖上忽然间风雨交加,向来贪看雨景、雪景的弄雪,不舍错过大珠小珠落太湖的凄雨景色,不听劝告的独自一人撑伞听风观雨,谁知船身突然不稳,她就这么失足落湖了,等咱们发觉她失踪,派人下去打捞已然不及。”

    “对,对!我们派了很多人下去打捞,只是没找著。”像是找到了安心的理由,何初蕊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拍著胸口道:“是她自己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

    “你能这么想,娘就放心了。”蓝月凤微笑道:“有精神胡思乱想,不如多想想功霖吧,你下月初九就要起程进京完婚。”

    何初蕊终于收敛了自己的乱想,甜蜜地笑着。

    弄雪在那样的天气下坠入太湖,没人相信她还能活著,曹修如遭重大打击,不忍见何家为她建衣冠冢,匆匆束装返京,不料一个月之后,曹府即派媒人来提亲,很快下了聘,这使得初蕊相信曹修只是被弄雪的美色所述,他锺情的仍是她。

    “娘,我想在离乡以前,到杭州游览闻名已久的西湖以及钱塘江浪潮,往后要回南方一趟也不容易了。”其实主要的是想转换一下心情。

    “也好。咱们在杭州有一间别苑,我娘家的亲人也都世居杭州,这一趟回去必有不少亲友争著为你添妆。初蕊,娘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入官门,让全京城的人都羡慕曹功霖人财两得,我们可没有高攀他们。”这也是为了蓝月凤的面子,她的大姐贵为尚书夫人,出门坐官轿,百姓纷纷回避,这种风光是富商之妻求不到的,所以她有时不免遗憾自己的命比人家差了一点,更想争一口气。

    “谢谢您,娘。”何初蕊也是最爱高人一等的感受。

    “谢什么?傻孩子!娘就生你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你是何家唯一的嫡出之女,身分非同小可,娘可舍不得你生受一丁点委屈。”

    “我懂!女儿也不会让爹娘抬不起头来。”

    “你有这样的志气,足见是聪明人,娘就不讳言的再提醒你一次,把太湖泛舟所发生的‘意外事件’给忘了,即使忘不了,也不准有后悔的念头。”

    蓝月凤要一举摘除她的心魔,凝神看着爱女逼问道:“假若弄雪不死,功霖又被她迷得丧失理智,执意要娶她为妻,这时你怎么办?你做得到忍辱退让,自已躲起来哭泣吗?”

    “不,不!我怎能输给灶下婢生的女儿。”

    “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呢?你怎么办?你能叫功霖不娶吗?”

    “我我跟何弄雪势不两立!”

    “这就对了,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原本就不该被生下来,邀天之幸苟活了十七年,但好运总有用尽时,谁教她好的不学,却学会她娘的狐媚本领以及不安分,灶下婢之女竟妄想作枝头凤凰,不怕摔死吗?”蓝月凤悲悯地往下说:“即使你不为自己想,也该替功霖设想,他高中探花,青年得志,前程正不可限量,迎娶灶下婢之女岂有不遭人耻笑之理?大家都要笑他以貌取人,不重德行,道可怎么好?他是你一心想倚靠终身的对象,你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他好啊!”“娘说的极是。”以“爱”为前提,她不再忐忑不安,理直气壮了起来。

    何初蕊的外貌秀雅端丽,弱不禁风,但是性情刚烈又急躁,耳根子又很软,别人的言语很容易左右她的情绪,是个很复杂又很矛盾的人。

    她也不想这样,真的!有时她并没有发脾气的意思,却控制不了自己那张嘴,往往说出一些自己事后也后悔的话,把事情弄僵了,心情变得更糟。

    不过,她在家是娇娇女,在母亲的护翼下,大家都包容她。

    两日后,在母亲和家丁的伴护下起程往杭州,何仞蕊是幸福的待嫁新娘,一大群亲戚女眷争相恭贺她,羡慕她日后的富贵,而且在心疼她远嫁后不易再相会的心情下,对她更是百般疼宠千般顺从,大闺女游西湖?当然行。

    江南水路密织加网,大富人家都有自己的船只和游舫。

    说西湖,道西湖,柳永的“望湖潮”词写得好: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廉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侥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华。

    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常炯裘,

    异口图将好景,归去风池夸!

    这阙词将西湖人家的繁华与美景,形容得有如图画。

    有人认为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又不如雪湖,时当盛夏,欲赏西湖雪景是不可能,不妨退而求其次。

    夜月泛舟西湖上,双灯倒影成三月。

    “太美了!”初蕊明亮的眸子贪看这湖光山色,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不适合她年纪的淡淡惆怅。“想到要离开山明水秀、文物荟萃的江南远嫁至北方,心中不免感伤。”

    “姑娘家就是多愁善感,”她的表嫂捏住她的臂肘,取笑道:“等你做了官夫人,尝受到风光的滋味时,就算求你回来,你也舍不得离开了。”

    “谈什么风光呢!”何初蕊少不得要谦虚一番。“他如今在翰林院供职,无权无势的,上头有那么多老前辈,几时能轮到他风光呢?”

    “妹子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世人皆道‘朝中有人好作官’,姑丈贵为尚书公,会不提拔自己的儿子吗?”

    她不能承认,也不愿否认,只有娇滴滴地笑着。

    这时候,另一艘华丽的游舫从一旁缓缓行过,初蕊的视线起初讶矣谠面游舫的雕镂华美,正要问表嫂这是哪一户富贵人家,突然间,她双目暴凸,见了鬼似的盯住伫立船尾的一对男女,那女的侧面好熟悉,分明是

    “啊、啊、啊──”何初蕊吃力地叫出来,连连倒退数步,几乎摔倒,她的表嫂及时扶住她,被她的反应吓住了。

    “初蕊?”蓝月凤和一干女眷从厅里拥出,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弄雪弄雪我又看见她了”话没说完,人已晕厥过去,意识未散之前只想到;她不放过我,缠定我了,跟随我到杭州,又现身另一艘船上教我看见

    “夜里风冷,进去吧!”杜放鹤拥著媚雪欲进船厅。

    她回首停留一下。“我好像听见有谁在叫。”

    “我没听见。”事实上他只留心她的一举一动。“进去吧。你身子单薄,晚风吹久了对身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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