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本阿弥光悦带着茶屋的两名伙计来到大坂之时,大坂已陷入了无法收拾的混乱境地。
百姓已经预感到即将发生战乱,城下几乎空了,从天王寺口到八町目口,坚固的栅栏筑了好几重,想要进城,简直难比登天。
光悦并未立即放弃,他拜访了淀屋,又走访了尼崎屋,努力设法进城,以确认秀赖母子的意愿究竟如何。大坂富商只叹为时已晚,意见一致。“四月初五,右大臣巡视城外。若是在此之前,或许还有议和可能,既已到了这种地步,为了面子,他恐也不会接受议和了。”淀屋的孙子道,他约有两万石米和杂谷被征,自己正准备撤往堺港。
天下皆以为,丰臣氏断难有胜机。由于那些走投无路的浪人的叫嚣,大坂必会变为焦土,世人早就看透了。
“实际上,我们正在暗中商量着战后事宜呢。”淀屋的主人说。如此一来,那些大坂宿老也无法再以“太阁大人商家”的身份行事了。城主当然会改换,大家经常聚到一起商量,战后究竟应让大坂复兴为何样。那些曾与秀吉公有过深厚渊源的人,此时就先请避让,把因经营朱印船而与家康公和所司代板仓胜重交情笃厚的尼崎屋又右卫门立为会长,再把为关东做事的瓦屋的寺岛藤右卫门、大工头山村兴助等推举为总管,欲将大坂复兴为从近畿到西国首屈一指的繁华之都。
“顺便想请老先生也助一臂之力。”他们说。
光悦无奈。无论遇到什么不测风云,他们还是想顽强求存,这就是商家的执著。虽然不能说他们的看法不对,但未免太精于算计了。
“时世就是如此。”他们说“太阁大人平定天下,满足了商家之愿。现今竟有人喜欢战乱,战乱乃是商家大敌啊。”
此言不虚,但除却战事生意,世间总还有人情于是,光悦告诉他们,现在还有可以拯救丰臣氏的办法。“大御所和将军已经西上。他们一旦在京都汇合,丰臣必亡。可在此之前,你们难道就不想出最后一份力?”
听他这么说,众人不屑地摇了摇头,一笑置之。他们已然完全放弃,正埋首于下一个构想
“老先生,您不知右大臣巡视城外时的样子?”淀屋和尼崎屋齐声道。
四月初五到城外巡视时,秀赖的眼神已不同寻常。其前卫由后藤右兵卫和木村重成所领,津川亲持马印,后面则跟着郡良列和毛利胜永。毛利胜永手捧秀赖的头盔,似在监视主人。左右乃是衣着华丽的明石守重、长因兴秋、毛利元隆、木村重宗、藤挂定方、三浦义世、生驹正纯、真田大助、黑川贞胤、伊木远雄诸将,后面则跟着长曾我部盛亲和真田幸村,殿后的则为大野治长属下。七手组留下来固守四方城门,大野治长则留在本城。可以说,乃是倾巢而出,向百姓大展威严。华丽气派的军列出了正门,穿过阿倍野,来到住吉,回去时登上了家康公曾经扎下大营的茶磨山,马印在春日的和风中迎风招展;然后,又从天王寺到达平野,通过秀忠公曾扎阵的冈山,黄昏时分才回城。
“看来,终是下决断了。这让我想起了太阁大人在世诸事。”
可是,听说全军回城当夜就大摆豪宴。从第二日黎明时分起,大街上就挤满了逃难的百姓。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避免马蹄的蹂躏,无法躲过战火了。
“看样子,他们要血战到底了。”
“哎呀,这到底是在做甚?”
“连关原合战时都未变成战场的大坂城,终要被浪人毁掉了。”
大坂诸人表面的威风无法赢得庶民的拥戴。商家们一面匆忙为逃难作准备,一面紧张地为将来筹划。他们得知领主既无法避免战乱,又无力维持秩序,只能进行可悲的自卫。
无论在谁眼里,这都是一场毫无胜机的战事,因此众人自然无法对铁了心据城一战的领主心服,对已故太阁的崇拜亦在此时完全崩塌。民间遂开始议论,大御所似欲将大坂烧成一片焦土。议论的结果,乃是待战事结束,天下太平,大坂将不仅是军事要塞,还是钱财聚集之地。
“大御所当然想在这里赚钱。”一旦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谁还管得了秀赖母子的死活!
秀赖若愿意主动移至郡山,保得大坂的繁荣,民众宁愿献上自己的血汗钱,为他造一座新城。可秀赖不明事理,不知天高地厚,示威未起到作用,反倒遭人厌恨——他的举动乃是对民心的挑衅
但即便如此,光悦仍未放弃。他坚信,救助秀赖乃是家康的本愿。他亦知,造成这种不幸,并非秀赖所愿。他若袖手旁观,世间就不会阳光灿烂。
光悦决定到堺港造访现已成为茶屋夫人的阿蜜;与她商议欲一见秀赖。但阿蜜已与秀赖全无瓜葛,她现在正欲疏远大坂,努力忘掉留在千姬身边的孩子。她对光悦道:“去找修理的家老米村权右卫门,看看有无办法。”
米村权右卫门常到堺港打探消息,故与光悦相熟,而且看在阿蜜的面子上,若提出见秀赖,或许能够进城。光悦决定一试。
四月二十,家康已进入二条城两日,但四处奔走的光悦对此并不知情。他到了堺港的大和桥,发现河口已完全被关东的水军挤满。向井忠胜、九鬼守隆、小滨光隆等把驶向大坂的船只全部截住,对所载货物进行严格检查。没收的大米、大豆、兵器之类,已经堆积如山,天地间一片腾腾杀气。
由于光悦和小滨光隆有过一面之缘,总算得到允许,乘上了佃岛村的渔船。当他站在戒备森严的大坂正门前时,已是薄暮时分。
“在下乃是京都的刀剑师,欲拜见大野修理大人的家臣米村权右卫门”
话未说完,已有人认出他来“是本阿弥老先生,有何贵干?”
“麻烦通禀,就说茶屋夫人捎来口信。”
“茶屋?”那人顿时睁大眼睛,然后消失于栅门里。茶屋与德川的渊源,几已是天下尽知。那人很久都没出来。
等了许久,光悦才得到一个意外的回复:“米村大人外出了,修理大人要亲自接见本阿弥先生。”
看来通报人一听“茶屋”二字,直接把光悦来访一事禀报与治长了。对于光悦来说,这正求之不得。他一边回忆着进攻小田原时,到阵中访问利休居士时的情景,一边钻过戒备森严的栅门。好不容易到了治长府门前,他不觉舒了一口气。
门外,身穿便服的侍卫早就候在那里“小人带您去见大人。”此前的腾腾杀气仿佛蒸发了一般,里面一片静谧,拐过几段走廊,方见到治长的身影。
“咦?”光悦站在入口处,纳闷起来。治长面前坐有一名年轻女子,姿势甚是粗野。
“哦,是光悦,这边请。”治长热络道。
“大人方便吗?”
“这位女子乃是少夫人身边的刑部卿局。老先生大概也知道,就是少夫人嫁过来时,从关东精心挑选出来的贴身侍女阿小。”
“哦,就是当年的”光悦不禁为时光流逝大发感慨“是啊,连我都添了白发。”
可治长并不接话,而是道:“我正被刑部骂得手足无措呢。先生当助我一臂之力。”
“大人有事求她?”
“是啊。真是伤透脑筋。”治长悄悄看了看四周。敞亮的庭院里只开着三两株杜鹃花,附近别无旁人。光悦这才发现,治长脸色黯淡。
“您大概也听到些外面的议论了。一切都失去控制,元凶竟是我的两个兄弟——治房和道犬都变成了抽打我的鞭子”
“到底是何事?”
“唉,就连我也毫无退路了。大御所对这些亦一清二楚,让刑部来传话。”
“大御所传话?”
“正是。大御所命令我,就算战争无可避免,城池陷落,也要保全了右府、淀夫人和少夫人性命。”
“这便是通过这位传话?”
治长使劲点点头,再次悄悄环顾四周“可是,现在已无法把我的回复禀报大御所,她才对我大加责备。”
光悦这才发现,年轻的刑部卿局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怀剑。饶是他头脑机敏,可真正明白大野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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