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坂城护城的拆除,以及内外护城河的填埋,让城内议论纷纷,已是庆长二十年新年过后之事。
负责填埋的乃是松平下总守忠明、本多忠胜之子忠政、本多家另一分支康纪三人,都是地道的谱代大名,他们带着何等的敌意和反感来做此事,可想而知。何况还有被称作德川家康怀剑的亲信本多正纯、成濑正成、安藤直次三人,总不阴不阳在背后看着。这三人对家康“以天为对手”的想法有着清醒的认识。“若都像大御所那样成为普渡众生的神佛,倒也罢了,可聚集到大坂的却都是些吃人的狼。”因此,必须趁着群狼沉醉于议和成功,把该填的全部填掉,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心事。
在德川家谱代大名的眼里,议和成功前后,浪人内部已大为混乱。真田幸村、后藤基次等人始终积极催促秀赖一战,可是自从那震天的大炮轰击之后,城内大多数人眼看着失去了战意。他们怕都预感到了最终的结局,大多叫嚣一通,便偃旗息鼓了。
议和之后,接下来当然是解散浪人。可是,在解散之前,丰臣氏定会支付相当的佣金,众浪人就可满载而归。对浪人来说,是“消遣消遣守城的郁闷”这种想法真切地表现出这群乌合之众的可悲:早知议和,就根本犯不着拼命作战,使性命犯险了,可早早拿了钱到城外逍遥去。他们本来就过惯了流浪生活,一旦惰性重生,立时士气大丧。
浪人被赐了酒宴,又领了些银子,便争先恐后出到城外。岁末的大坂顿时呈现出一派热闹景象。
德川人则完全看透:喝得烂醉的浪人在妓院酒楼玩够后回来,护城河和护城已不见了踪影。如此一来,他们也就对这城断了念头,这对大坂也大为有利。众人一面如此商议,一面加紧填埋。可浪人腰包里的那点钱立刻就见了底。一旦没了钱,他们的酒立时就醒了,又开始计算。当他们晃着脑袋冥思苦想时,大坂城已面目全非了
“这究竟是怎回事?和约上不是说,只填埋外护城河吗?”最先发出质疑的,是仙石宗也的家臣井上某。
“是啊,他们违约了!一旦所有的护城河都被填埋,到了紧急关头,这城还怎么守?不能打仗,我等怎能尽职尽责?”井上某先是把这些话传到了仙石宗也耳内,宗也又于二十八日晨禀报大野治长。
“大野大人公务繁忙,恐怕还不知此事。关东声称填埋外护城河,但如今连内护城河也给填上了。大人可知此事?”
治长当然不可能不知。但他却装作刚刚知情,佯急派使者到松平忠明等处去诘问:“议和时的约定,是只拆除外城,怎的连内城都拆了?”
忠明便询问与他共事的伊势桑名十万石的本多忠政。忠政答道:“这是大御所的命令。大御所吩咐填埋总城濠。所谓的总城濠,不用说,自是指所有城濠,当然不分内外。”
此前,忠政、忠明与康纪恐已与本多正纯商量过此事,此刻方有这种回复。听到回复,大野治长沉默了两三日。
但在此期间,填埋仍在进行。这些事实足以证明,拆除外城、填埋护城河,乃是大坂一方在议和前根据淀夫人的想法主动提出来的,只是浪人对此根本不知。明石丹后、后藤右兵卫、毛利丰前、生驹正纯等人随后陆续诉起苦来。
未久,大野治长又派去了第二位使者,不过这次不是到三奉行赴,而是直接去拜谒本多正纯。去时正值过年,本多正纯让使者吃了闭门羹。其实,关于拆除城郭一事,正纯一开始便甚是强硬。
治长把因不安而欲生乱的浪人叫到面前“本多上野乃是如此这般说的,定是奉行们听错了,他会立刻让他们停止。”然后,他才把浪人的近况桌告淀夫人,让淀夫人出面阻止内护城河的填埋。
但热火朝天的填埋岂能就此中止?尽管沟河悉数填平,可江户与大坂之间横亘的另一道看不见的“壕沟”却越来越深
城内又频频传出两个令浪人激愤的流言。其一说,反正大坂已无力养活十万浪人,填埋城濠便算是关东的慈悲,这刺痛了浪人乱心。无法养活浪人,议和分明是在明知这种情况的前提下缔结的。通过填埋护城河,尽早把事实告诉浪人——已无力再战,亦是为了丰臣氏日后着想。大坂已不需浪人,浪人还赖在此地做甚?
另一个流言,则是变本加厉的恶意中伤,说议和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在于浪人已丧失了战意。天下浪人本以为丰臣氏财大气粗,才汇集而来。可是,由于重建大佛殿、重修诸寺社等,丰臣金库早已告罄。浪人们一得知这些,立时心灰意冷。腊月二十一,真田幸村、后藤基次打算强行发动夜袭时,几无一人愿意挺身而出。因此,秀赖母子才不得不缔结和约。
正因为这些流言亦真亦假,所以,企图把战争责任转嫁到浪人身上的传言,立刻就在后悔不迭的丰臣家臣和袒护丰臣氏的商家中广为传播。若稍微冷静地想一下,这两个流言的来源实在可疑。其实,流言正是来自伊达氏和藤堂氏的人伕口中,可悲的是,竟无一人对此作过仔细访查。
当主动提出拆除城池的淀夫人请求本多正纯停止填埋时,已是庆长二十年新年。
不明真相的浪人顿时窃窃私语:“右府母子惧怕家康。”
“是。大御所和将军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人。我们岂能坐以待毙?”
渐渐的,不稳的迹象加剧。
一位据云名唤阿玉、曾与本多正纯有过一面之缘的美貌侍女,被派去拜谒正纯。此次派遣阿玉,究竟是真去传达淀夫人和大野治长的意思,还是只为了安抚浪人、堵住自己人的嘴巴而采取的糊涂计,无从知晓。世上都传言,阿玉名如其人,貌美如玉,乃是城中的第一美人。连淀夫人也承认其貌美,还说若真到江户为质,就连她一并带上,家康公有兴致,就让阿玉代为服侍。
听说阿玉前来交涉,本多正纯又惊又喜。
当时,除了三位填埋奉行,正纯、成濑正成、安藤直次也在场。三奉行低头不语。成濑正成却毫不客气地取笑正纯道:“上野介大人赴大坂城内时,似听过那位阿玉姑娘的甜言蜜语,不知上野介还记得否?”
成濑正成尽管只是陪臣,但除了下总栗原的三万四千石之外,还领有大山城,且是家康将爱子尾张义直相托的倚重之人。正因如此,他向来便毫无顾忌与正纯说笑。正纯苦笑连连,摇头不迭。
“女人的心思可真让人烦恼啊。”
“大人内心可未必这般想吧?”
“你就莫再说笑了。我有要事不得不撤回二条城,剩下的事就交与几位了。”
看来正纯动了真格。按例,公认的美女多被视为“赠礼”因此,淀夫人把阿玉派到年纪轻轻的正纯处,就别有深意。正因知道这些,正成才拿正纯说笑,可此事家康甚是重视,事事关照。正纯哪敢接碴?除此之外,家康也知道侧室阿梅正暗念正纯。
“听着,我死后,就把阿梅赠与你。你们要好生过日子。”这么说过之后,阿梅渐渐被家康疏远了。阿梅原是青木纪伊守之女,被称为莲华院,日后确实嫁给了本多正纯。既已有了阿梅,若再接受淀夫人的“赠礼”必出大事。
“哈哈,看来上野介大人真是怕了女人。”正成仍说笑不止。
估摸着阿玉快要赶到了,正纯早早去了二条城。
“看来,只能由我们接待使者了。”安藤直次困惑道。
成濑正成则不屑地回道:“我来负责接待,你只管放心。本来这就不是淀夫人一人的主意,定是大野修理选定的人。身负重任之人,怎能如此处事!”
说话间,侍卫来报,说阿玉带着四个侍女,光彩照人地来了。
“好,由我来打发她。安藤大人,你就装作不知,去督促人伕干活吧。”正成一肚子火,他并非生淀夫人的气,而是无法忍受凡事都临时抱佛脚的大野治长。到了这种时候,还派美女前来,治长究竟想干什么?问题的关键,乃是如何说服浪人,让他们明白大坂的苦衷,自行退去。大坂既已无和关东争斗的实力,也无养活浪人的能力,因此,让丰臣氏存续下去才是关键,填埋城壕根本就是小事治长这厮根本看不清时势,竟派佳人出使,如不赶紧让他清醒,大御所的苦心恐白费了!
“使者到。”传话的下人高声喊道。
“哦,何事?”正成一面走出门外向人伕分派任务,一面大声询问“公事繁忙,这里缺人。谁?有何事?”
“淀夫人派来使者,欲造访本多上野介大人。”
“那可真是不巧,本多上野介大人有事回二条城了,不在此处。”说着,正成毫不客气走到阿玉面前“哟,这不是城内的第一美女阿玉小姐吗?”说着,他从头到脚把阿玉仔细打量了一遍。阿玉看去二十一二岁,肤如冰雪,目若秋泓,面润颊腴,果真是绝世美人
“阿玉小姐,成濑正成今日得睹芳颜,真是三生有幸啊。倘若本多大人在此,定会大悦,惊叹不已。”
阿玉羞得满面通红,那绝美的唇角也微微发颤“是是成濑隼人正大人吗?”
“不错。正是以鲁莽远近闻名的成濑正成。”
“既然上野介大人不在,告诉大人也是一样。夫人说”
不等说完,正成就呵呵一笑,打断了她:“这可使不得。要是随手就能采得的鲜花倒罢了,小姐可是大坂城内名闻天下的牡丹,是被指名送与上野介大人的名花,正成可不敢造次。”随即,正成又大声喊道:“诸位诸位,今日机会难得,竟遇见了求之不得的佳人。大家赶紧一饱眼福吧。这位就是大坂城内第一美女阿玉。”
阿玉确是美丽绝伦,就连伊达政宗怕都会折服于其美貌。但她与家康的“怀剑”相比,无论是锋芒、智慧,还是经验,都断然不及。一时间,呆立原地的阿玉,已被粗野的人伕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
“哦,这就是阿玉小姐啊。”
“这么娇艳啊。”
“若能和这样的女子啊哈!”
毕竟是远离故土的男子,赞美之辞逐渐变为不堪入耳的粗话。
“行了行了,适可而止,干活去!”安藤直次实在看不下去,大声喝道“快去干活,干完了回老家过年!”
“是啊,干活去!”正成接过话“阿玉小姐,甚是感谢。方才已然说了,上野介大人去了京城,希望你能把这话转达给淀夫人。另,把这语也同样转告大野修理大人:我等都拜睹了小姐芳容,不枉此生。众人精神倍增,工程会更快,众人的妻小都在故乡等着呢。”
阿玉僵立当场,呆呆望着人伕和武士们逐渐散去。本多正纯不在,她能怎样?况且,成濑正成和安藤直次也迅速离去,周围只剩下被人伕践踏得一片狼藉的泥土和冰霜,屋内甚是严寒。
“我们回去吧。”
“这样合适吗?”
“上野介大人不在啊。”阿玉儿欲泪下,她的怒火喷涌而出,但她又能怎样?淀夫人真的会把她的遭遇解为莫大的耻辱吗?
阿玉返回后,大野治长顿时受到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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