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瑶承认,她的确是存了心想报复,所以在接收傅正贤的礼物馈赠时,故意表现得格外开心,但是当她看见东方杰的脸色由嫉妒转为铁灰时,她立即后悔了,尤其当他用失望的口吻对她说:“我现在才明白,你和其他的女人没什么不同。”
那一刻,路小瑶才发觉自己的残酷,她不但伤了他,同时也伤了她自己。
望着东方杰黯然离去的身影,路小瑶的伪装顿时瓦解,她不禁悲从中来,咬牙忍着泪直奔回降芸轩,将自己深锁在那片尚属于她的小天地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然后她渐渐平静下来,就任由脑袋空白着,什么也不去想,直到房门被人叩响。
“路姐姐,是我,你睡了吗?”水灵敲门好几声,终于忍不住问。
路小瑶可以拒绝任何人,唯独不能拒绝水灵,于是她起身将油灯点亮,就开门让水灵进屋子里来,两人见面一笑。
水灵开门见山的问:“听说你和三哥哥起了争执?”
路小瑶脸色一僵,沉默不事。
“是为了什么呢?”水灵继续问“是他恼了你生气,还是为了午后发生的事?”问着,她又径自解释起来:“你别生崔平的气,这十五年他日盼夜盼,就盼着能和崔雪儿团聚,如今好不容易成了真,开心难免,兴奋难免,就连说话也难免偏袒了些。”
“还有,你也别生白灵的气,我这位姐姐打小骄纵惯了,是半点苦也没吃过,可上回那场病痛得她死去活来,她无处发泄,就把气全赖在你的身上,谁都知道那些话全是胡话的,还不就是为了想欺负你好一吐怨气,再来就是三哥哥,至于三哥哥”
水灵顿了顿,努努嘴,偏着头道:“究竟他是怎么惹你生气的,我就实在猜不着了,不过,你也千万别生他的气,他鲜少有佩服的人,却独独欣赏你,他很难得称赞人,却常常说你的好,我知道他是很在乎你的,就算恼了你也一定是无心的,或者他心高气傲,所以拉不下来跟你赔不是。”说着她脸上漾起甜美的微笑,娇嗲的说:“你就看在我的份上,别和他计较了吧!”
路小瑶看着她,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叹道:“难得年纪轻轻,就懂得分析这许多事,假若真有什么,我却就真真正正远不如你了。可是当真没事,你别多虑。”
水灵心思纯真,路小瑶说没事就真当没事,上前亲热的挽起路小瑶的手,天真的说:“那就请路姐姐赐教些真功夫吧!”
水灵近来老缠着路小瑶,嚷着要学她治病的本事,但小妮子有意无心,或者天分不足,常为旁事分心,或者一知半解,久久,路小瑶便习以为常了。
“只不过是知药懂些医理,算不上是功夫。”路小瑶笑笑说:“而且你学来有何用呢?在你的生长环境里,根本不必担忧这些事,像上回跛了腿的小黄狗,如今见了你,还不是赶紧夹尾逃窜?”
“哎呀!你笑话人家!”水灵嘟着嘴,正经兮兮的说:“小黄狗的断腿虽然已经自然疲合,但一跛一拐的不免辛苦,我是好心,所以狠下心敲断它的腿再重新接上。”
路小瑶理解的点着头,然后强调“腿是接上了,只不过不是原来跛的那只腿。”说着又忍俊不已。
“哎!哎呀,”水灵直发窘的跺脚,她娇嗔:“都怪小黄狗它自个儿不好,不肯好好安分——
“安分什么?有人要敲断它的腿,它还有不逃命的理由吗?”她笑说。
“它不逃,我就不乱,我不乱,也就不会敲错它的腿路小瑶看着水灵“合著还是小黄狗的错,它千该万该就是不该跛了腿让你看见,你没看见,它就跛一条腿,但偏偏教你给看见,它不但挨了痛还多了一条跛腿,唉,她直摇头,假叹:“小黄狗真冤哪?”
水灵蹙眉努嘴,站在那儿,一副委屈的模样。
路小瑶不忍再戏弄她,赶忙上前搀住她的肩,低头看着她,温柔的说:“水灵,你和我不同。我打小就是一身的怪病疼痛,懂得一些医理是应该的,而你生长在富贵之家,周身不乏人伺候照料,不必担忧琐事。”
水灵仰起头忽然说:“我不会永远待在家里的。”
她一怔,随即发笑,说:“是呀!你会长大,会懂事,跟着就会嫁人,的确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个家里。不过,相信你的爹娘和兄长们,定会为你选户好人家,锦衣玉食,生活一样无忧的。”
水灵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接着她眼神笃定,语气认真的说:“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家,独自一个人的。”
“为什么?”路小瑶不解的问“离开家?你想上哪儿去呢?”
她耸耸肩。“不知道。”一脸不在乎的说:“哪儿都好,今儿北山,明儿南岳,也许访古问贤圣,也许”她笑笑“寻那传闻中的神仙,瞄那鬼祟出没的怪物,总之没有一定的目标,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路小瑶深觉诧异你一个小女娃儿却有如此宏大惊世的想法,难怪你的三哥哥说你的脑袋有很有古怪。”她叹道:“我不得不说,其实在很不一样。”
“如你所言,”水灵很快接口“古怪的不是我的脑不是我的想法,而是我这个人。”
“哦,这又怎么说呢?”
“你还看不出来吗?因为我是女的,所以不该有这种想法,倘若换作任何一个男的有这种想法,却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说着说着,她便不平的嚷:“为什么哥哥们能跟着爹四处行走,我却不能?同样的想法,别人是理所当然,我就是惊世骇俗,我不是不想和别人一样,是他们用不同的眼光来看我。”
路小瑶看着水灵,唇边有一丝疚意的笑“很抱歉,我似乎和其他的人一样,用相同的眼光来看你。”她说。
水灵轻摇头“没关系,我不希望别人能理解我,但是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她迫切渴望的问着。望着水灵黑白分明的瞳眸,殷殷切切的态度,路小瑶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拒绝不了她的,于是就点了点头。
一声欢呼,水灵抱着路小瑶又叫又嚷,仿佛得了她的支持就是最大的满足。
路小瑶轻轻抓住她,笑着叮咛:“傻丫头,光是我支持你有什么用呢?你爹,你娘,你哥哥姐姐们,他们又会赞同吗?难道你也要一个一个去说服?我不得不提醒你,那实在是很困难的事。”
“所以我并不打算寻求他们的支持。”她快快说着。
路小瑶一怔“什么意思?”恍惚中有些不安。
水灵用食指触唇,故作神秘的说:“此乃天机,不可泄漏。”
这一夜对东方杰而言,同样是辗转反侧。
虽说崔雪儿引得全府的注意,但在东方杰的心中,最挂念的人仍是路小瑶,他恨自己未能了解她的心意,冒然表白,无理央求,惹得她声泪俱下,又明知她是故意气恼自己,却偏偏对她说出那样不堪的混帐话来。
他回到屋里愈想愈后悔就愈是不能安静,到了午夜,终于按捺不住,起身重新理好衣装,开门欲往绛芸轩时,却赫然看见崔平站在门外。
“怎么?你是知道我要来,所以我还来不及敲门,你就预知开了门?”崔平笑笑的说。
东方伫立原地,望着他直发怔。
崔平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微蹙起眉头又问:“怎么?该站在这个位置的人不是我?”他自顾自的点头,又说:“我懂了,我马上走人就是了”
东方杰立即伸手,一把抓住转身欲走的崔平,轻斥:“既然来了,又何必忙着走?”
崔平回过头来笑说:“我不忙,倒是你看起来比较忙。”两眼直对着他瞄“你可别让我给猜中,你这会儿是要去绛芸轩?”似笑非笑,一副看穿他心思的模样。
原是很坦然的事,东方杰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摇头否认?也许是不想别人直接猜中心事,尤其是崔平。忽然间,东方杰发觉自己对崔平有所保留,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
“进来吧!”他说,忙将崔平拖进屋里,省得崔平再多加猜疑,也省得自己难以招架。
“不,不。”崔平反拉住他,很快的说:“我带了好酒,咱们上屋顶谈。”
东方杰笑笑,欣然同往,没一会儿,两人已稳坐在顶上,开怀畅饮,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只是若在以往“崔雪儿”总会是两人闲聊的话题之一,而今夜却不曾提起,反而像在刻意回避些什么似的。
至于路小瑶,却是崔平主动谈起,只见他说:“我知道我今早有失风度,路姑娘只不过是提出她的看法罢了,我实在不该太过激动,和白灵说出那种伤人的话。”
东方杰怔了怔,随即伸伸腰,假装松散筋骨,一副意兴阑珊的说:“这些话你该对她说去,何必跟我说?”
“我去了。”他快速的说。
东方杰大吃一惊,猛呛了一口酒,好不愧狈。
崔平哈哈大笑起来“装什么呢?我知道你是很在乎路姑娘的,你放心,我去的时候刚好水灵在她的屋里,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知道水灵在路小瑶那儿,东方杰当下安心许多,想他这位蕙心灵巧的妹妹必能开解她的路姐姐,但在表面上,他又故意装作毫不在意,懒散的说:“你说你的,我担心什么?”
崔平瞟了他一眼哼道:“虚伪!这不是你该有的人性!”
东方杰微微一震,脸不觉阴暗发热起来。“好,我的确在意她,这么说,你是不是比较满意呢?”他大声的说。
崔平脸色一沉,默声不语。
东方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既然你提了,那我就老实的对你说,”他将眼神飘向黑暗的幽冥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爱上路小瑶的,也许打从第一眼见她,我就无法自拔的陷了下去,她的喜乐哀愁无一不牵动我的心,即使是”他顿了顿,转头看着崔平,然后以十分肯定和坚决的口吻对崔平说:“即使是雪儿,也无法改变她在我心目中的分量。”
一旁的崔平听了后,脸孔纠结起来,但东方杰视而不见,仍继续开口:“你怪我背信弃义也好,你骂我卑鄙无耻也好,总之我是打定主意”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崔平抢白道“我只请你无论如何答应我一件事——不要伤害雪儿。”
东方仍张着嘴,望着他,一脸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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