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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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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微的晃荡一阵一阵,刚要睡去又传来。他是累极的人,原本不想理会,但身边经常传来的话语声又扰得他不得安眠。濮阳柔羽眉心一蹙,不很情愿的让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

    “现在情形如何?”

    君皇的声音?

    “封泰君似乎有意直接进军皇城。北冰原方面也蠢蠢欲动,还好丞相之前布下的防线阻了他们一阻。但即使如此,三天内封泰君的人马仍会到达皇城。”

    是荆红?

    “皇城还有多少兵力?”蓝发君皇问道。

    “不足七千!”荆红紧张的回报“皇城近郊几个大的营区,都要君皇的敕令才能调动,但现在封泰君的人马正在通往皇城的路上,我们的探子很难穿越他们的阵营,勉强带令出发,恐怕半路被截,信物被夺!”

    蓝发君皇眉头一皱“我们离著皇城还有多远?”

    “如果要绕过封泰君的人马,还要八天。”荆红答道。

    “那就别回皇城。”侧躺在一边的濮阳柔羽突然发话。

    蓝发君皇一怔,就见他挣扎著要撑起身来。蓝发君皇赶忙按住他“你还累,别挂心这些事。”

    他们原来在车厢里。君皇御用的轿辇内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上下差距约半人高。荆红站在下头回事,君皇坐在上头,他就躺在君皇身边,软红的布料铺成的褥垫上。

    濮阳柔羽摇了摇头“臣心里忧虑,躺不下。”

    蓝发君皇无奈,也只好扶他起来。“丞相说不回皇城,那么要到哪里去?”

    “往皇城附近的大营去。”濮阳柔羽眉心微敛“皇城兵力集中在周边成犄角之势的两个大营里,我们去其中一个,由君皇坐阵其中,一方面回救皇城,一方面也派兵攻击封泰君的领地。他倾巢出动,我们就端掉他的老巢!”

    “丞相,”荆红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濮阳柔羽勉强笑了笑,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以时间来说,封泰君在他们到达大营之前就能占领皇城。如果他以皇城人民为胁,别说大营里有许多兵士家眷都在皇城里,就连他的父亲也

    濮阳柔羽一昂首,亢声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要防著北冰原方面的猛将入侵。臣估计,主要的威胁仍在北冰原。臣拟派员传旨边陲严防北冰原方面入侵;另外,也要传旨虎威等四君,防止叛军自封泰君领地进入内陆。”

    “好。”蓝发君皇点了点头。

    荆红会意,领令去了。

    大敌当前,谁都可以有私心,只有他自己和眼前这个运筹帷幄的宰相不行。蓝发君皇心里明白,却也无话可慰。再者,今天会造成这样的局面,虽说是为了搭救康靖王和濮阳柔羽,但也是自己在没有安置好一切之前就冒然离城,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才会给封泰君可乘之机

    车厢里一时沉默了下来。

    濮阳柔羽微微吸了口气“一支劲旅迅速直扑皇城,军需粮草辎重必然不多,其目的只在扰乱而已;我们只要能守住北方边陲,防止他们的主力入侵,这支军队就算能占领皇城,也必然不能久撑,我们四面包围,很快就能扼死这支军队──请君皇”他勉强笑了一下,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不必过于忧心”

    温厚的手掌蓦地按上他的肩头。

    濮阳柔羽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滚出来“臣、尚未谢过君皇救命之恩。”

    “收复皇城,就是对朕最大的谢礼了。”蓝发君皇几乎忍不住冲动要去抚平他眉间的愁色,用力笑了笑“丞相的身体还没好,要不要再睡一下?”

    濮阳柔羽一低头“臣”

    “有事朕会叫你的。”蓝发君皇轻轻将他按平在榻上,柔声道“没有好精神,怎能有好策划?等康靖王也醒来,你们一文一武,还要佐著朕安定天下呢。”

    “如何,元武帝回皇城了吗?”男人问道。

    “没有。”封泰君皱起眉头“安排在他们身旁的细作回报,元武帝原本是要回皇城的,但是濮阳柔羽阻止,现在他们投精伦大营去了!”

    “哼。濮阳柔羽非除不可。”

    封泰君阴狠的目光闪动“他父亲在皇城里,抓起来,看他如何?”

    “他是元武帝身边的人,一切当然以元武帝为重。抓人质只怕没有太大用处,但起码还有扰乱心神的作用。”男人沉吟了会“可以双管齐下──元武帝武功太高,派刺客怕是没用,这样吧,派人想办法在濮阳柔羽的饮食里下毒。给皇帝的食物有人先尝,给臣下的可没有吧。”

    “多少吃一点吧。”蓝发君皇劝道。他愈来愈担心濮阳柔羽的情况。皇城里传出濮阳然介被擒的消息,说是要濮阳柔羽孤身去换,要不然就一天剐掉他一块肉云云。濮阳柔羽虽然没表示什么,但他吃得太少又睡不好,整天策划,累得要昏沉的神智还无法真正睡去,一点声音就能惊醒。

    “小羽儿,你这样叫人心疼哪~”伤还没全好的康靖王按捺不住跑来找他,就见到他这副形销骨立的模样“要不然,本王亲自去救泰山大人好了!”

    “呵。”濮阳柔羽眼帘一敛,陡然张开“对了,要借王爷的银两一用。”

    “真见外!本王的不就是你的?”

    “这仗眼看要成和稀泥的对峙状态。封泰君死守皇城不出,北冰原方面又蠢蠢欲动,看来没有几个月是打不下来的。粮饷最重要,我们一方面要扼死对方的粮道,一方面要让我军不虞匮乏。桂匀河沿岸,尤其是王爷的领地,最是丰饶,请王爷暂时提供军需吧。”

    “好,那本王派人-”

    濮阳柔羽打断他的话“王爷还得亲自坐镇才行。朝廷在打仗,底下就有龌龊官儿当墙头草,随时准备倒向有利的那一方,没有王爷亲自出马,不能确保粮饷无虞。只要能拖过几个月,一等皇城里的粮食吃完,拖也拖垮叛军!”

    “知道了。”只是万一敌方坚守,先饿死的恐怕是你父亲。目光一对,只见濮阳柔羽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康靖王也不再多说,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向著君皇头一点,立马就走了。

    濮阳柔羽望着堆在自己眼前的食物怔怔地出神。

    “丞相?丞相!”

    “啊!”濮阳柔羽一声低呼,勉强牵动了下嘴角“臣、”他实在吃不下。只要想到自己父亲可能的惨状,他就忍不住要呕吐。

    “喝点稀粥?”蓝发君皇已经亲自舀了一匙送来。

    “好。”濮阳柔羽顺从的张口吞下。

    滑软的粥不冷不烫,兼之十分清淡,他勉强还能接受,不料还要喝第两口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痛传来。

    “唔-”濮阳柔羽眉头一皱,脑中陡然灵光一闪:不妙,太大意了!

    “怎么了?”蓝发君皇立刻伸出手臂拦住他痛得几乎要掉下软褥的身子。

    “毒”

    “丞相──!”

    剧烈的痛楚像在他的体内翻江倒海一般“哇!”的一声,一口黑血猛地呕出,濮阳柔羽只觉眼前一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黑暗是一堵无边无际的墙。

    他好像移动著,又好像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他惶恐又惊悸,却连自己害怕些什么都不知道。

    好像有什么非想起来不可的事?

    ‘羽儿,救救爹’

    爹?您怎么了吗?

    ‘羽儿,爹好苦啊!’

    爹,孩儿侍奉您左右啊!

    ‘羽儿,你为什么忍心不来救爹?’

    孩儿怎么会不救爹?

    ‘羽儿,你救大家就不救爹吗?’

    模糊在黑暗里的是?

    ‘羽儿羽儿羽儿’

    血肉碎散、鲜血淋漓,他的

    “爹──!”濮阳柔羽一惊醒,几乎立即就翻身下榻。

    “嗯?”蓝发君皇就坐在他身畔,见他挥舞著双手,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惊恐,赶忙将他拦下。

    “放开我、你放开我──!”

    濮阳柔羽疯了一般不断挣扎,拼命要挣脱他的束缚,拳头雨点一样落下,力道大得不像刚解了毒尚未痊愈的人;蓝发君皇见他几乎要走火入魔,也顾不得其他,略使力将他的双手向后一压,顺势就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脸颊热辣辣的刺痛传来,濮阳柔羽呆了一呆。

    “你只是做了恶梦了。冷静点。”蓝发君皇沉声道。

    濮阳柔羽怔怔地望着他。

    “没事了,那只是恶梦而已。”

    “梦?”

    “嗯,是梦。”蓝发君皇放柔了声调,缓缓降低内力的运送。自濮阳柔羽中毒昏迷,找太医灌药,到如今醒来的一昼夜里,他就一直抓著他的手,不断的输入内力。见濮阳柔羽已醒,情绪似乎也平静下来了,他才放心地停止内力的输送。“你中毒昏迷了一段时间。日有所思,才会给恶梦吓醒。没事了,别担心,只是梦而已”

    一道泪水突然滑落。

    蓝发君皇胸口一疼,就见濮阳柔羽一手掩住自己的呜咽,眼帘一合,别过头去。“臣、失态了,君皇恕罪。”

    濮阳柔羽另一手还在他手里。他略略握紧了“你才醒来,身体很是虚弱,别太伤心了。”

    “嗯。谢君皇。”泪水不断自眼睛里涌出,擦了又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对了,臣清醒过来的消息请君皇别泄露了。”

    “嗯?”

    “既然敌方能下毒,可见军里有他们的细作。而他们又怕臣,臣昏迷,正好遂其所愿,我们可以利用这点误导他们。”

    “”若他们信以为真,你的父亲只怕也没有活路了。

    “国事为重,请君皇不必顾虑臣。”

    “你、”

    “让君皇见笑了。”濮阳柔羽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的冲动。他突然移身下榻,想打开车厢门时,一股大力将他拉了回来。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是说要误导叛军?出去了还怎么隐藏行踪呢?”蓝发君皇温和的笑谑著。圈住他的手臂十分有力“要是哭累了,就睡一下。”蓝发君皇抚著他的发,轻声说道“朕不笑你,朕保证”

    “启奏君皇,封泰君的人马在前头估?镇,与我们相距不到五十里。”驭兵司的主司官霍铁甲接获探子回报,匆匆走进中军营帐,对著靠在地图边的蓝发君皇和濮阳丞行礼禀道。

    “有多少人?领头的将军是谁?”濮阳柔羽问道。

    “人数估计约有三千人,领军的是封泰君的堂弟泰钰。”

    他们早已沙盘推演了一个多时辰。濮阳柔羽此刻轻舒了口气“人数虽少,却扼住要道。且泰钰个性谨慎,不是好对付的人。”

    是不好对付。霍铁甲不由得与君皇对望一眼。前几天送出丞相昏迷未醒的消息后,敌方就不断传来准备虐杀濮阳然介的话,他们虽然封锁讯息,不敢说给丞相听,但丞相聪颖,又岂有料不到的理?

    “这里,”濮阳柔羽像是没察觉两人的心思,径自点著地图上一个狭隘的路口说道“估?镇三面环山,出入只有估?道口一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如果选择进攻,必定旷日费时,但要绕过此处,泰钰可以从后攻击,我们将腹背受敌。”

    “那是要分兵驻守,让主力继续前进?”霍铁甲问道。

    “这是可行之策。只这附近地势崎岖,泰钰必定另外派兵守在估?镇前方的和石镇与田水镇,以逸待劳,等我军自投罗网。”

    “那我军是不是要佯败?”霍铁甲问道。

    “全败容易使人瞧出‘假’字。这三处的战争,我军要有胜有败,但要败多胜少。另外要传令兵士,若是兵败被俘,一定要极力分说,丞相未死。”濮阳柔羽指著地图上一道细细的蓝线续道“之后化整为零,渡过决水,在河畔扎营。一过决水,就近精伦大营。中军主力将他们堵在决水以南,精伦大营则围攻皇城。等收复皇城,再回头来收拾决水的战局。”

    霍铁甲恍然大悟,领令去了。

    蓝发君皇一直在旁静听他分拨调配。濮阳柔羽回过身来“另一件事,要劳动君皇。”

    “你说。”蓝发君皇温和的说道。

    “这里的事臣已经安排妥当,臣要请君皇与臣一同启程,抄小路先到精伦大营。”

    “你几日未曾合眼,得休息一下。”

    濮阳柔羽嘴唇微微一动,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抿了抿唇。这几日君皇总是陪在他身边,他睡不著,君皇也就不睡。他被恶梦惊醒,君皇就握著他的手柔声劝慰。他有时候不禁怀疑,他能坚强的撑下去,是不是因为有君皇在他身边的缘故?

    “兵贵神速,我们得在三日内到达,调动精伦大营的兵力进逼皇城,才能给封泰君一个措手不及。时间紧迫,臣已经让外头准备好了,还请君皇立即启程。”

    “你还是可以睡一会。我们骑快马,两天就到了。”

    “其他马的脚程比不上君皇的千里神驹,这样不易关防”

    “要什么关防?”

    濮阳柔羽一愣“君皇、”

    “别和朕说什么天子不轻易涉险的话。难道在你眼里,朕还比不上外头那群侍卫?”蓝发君皇一笑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认真的说道“朕保护你。”

    一切果如濮阳柔羽所料。中军大营才在决水河畔集结,皇城周围的攻防战,在封泰君尚未警觉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开。

    “报!我们的人马已经将皇城围住了!”

    “报!康靖王率兵奇袭,已将封泰君的领地拿下!”

    “报!封泰君率同残党,望北窜逃,在边城被继威将军拦下,我军大获全胜,封泰君逃入北冰原!”

    捷报一个一个传来,眼看就要班师回朝,蓝发君皇听著听著,兴奋得不住走来走去。“来人,去请丞相过来!”想想,又觉得等不及,自己袍角一提就出去了。

    濮阳柔羽一直躲在精伦大营里一个僻静的所在。知道的只有寥寥几个心腹。平日谁也不见,只有蓝发君皇过来与他一起用膳,或者有事与他商量时,才会来见他。

    “丞相!”蓝发君皇这次高兴得连通报的人也等不及,直接就闯了进去“我军就要班师回朝了!”

    濮阳柔羽放下手里的书,只微微一笑,起身行礼“臣贺喜君皇。”

    蓝发君皇见他如此冷淡,心里一凛,这才想起他的父亲还生死未卜。“进城后,朕第一个就下令寻找你的父亲,你不要担心。”

    濮阳柔羽又笑了一下。自从他来到精伦大营,敌军那方就一直没有再传出关于他父亲的事。战事在前,他不能也不敢想太多,如今战事已经结束,他该好好想想这件事了。“臣有一事,请求君皇恩准。”

    “你说!”蓝发君皇心头一喜:濮阳柔羽已经消沉太久了。只要能让他开心,没有什么不好的。

    “臣想辞官。”

    “什么?”

    “国事上,有康靖王和荆红、易读两位大学士辅助,君皇大可以放心。”濮阳柔羽轻吸了口气,缓缓说道“臣父因臣的身份地位而受害,臣无面目再立身庙堂之上”

    “不行,朕不准!”蓝发君皇打断他的话。他知道濮阳柔羽心里难过,但是他绝不愿意让他离开。“还有许多事需要你的协助;康靖王是武夫,荆红和易读都还不到火候,你一离开,朕要如何处理庞杂的国事?”

    濮阳柔羽眼神一黯“臣心灰意懒,就是留著,也无法再为君皇分忧。”

    “说什么心灰意懒!朕不是答应要寻找你的父亲了吗?你再等等,也许很快就有消息了!”

    “报,濮阳府找不到濮阳大人!”

    “再找。”

    “报,搜遍皇城,找不到濮阳大人!”

    “再找!”

    “报!叛军里也没有濮阳大人!”

    “再找!再找!”

    蓝发君皇烦躁的在大殿里走来走去。收回皇城已经三天了,濮阳然介像消失在空气里一样,濮阳府找不到、叛军里找不到、告示贴得满街,还是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该不会真的早就

    蓝发君皇叹了口气,慢慢踱出殿外。濮阳柔羽虽然没说什么,但偶尔露出的痛苦神情已经让他愈来愈不忍心。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想了不知道多少方法,派了多少人,明查暗访就是找不到,再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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