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走了,带了卤好的猪心猪肺猪肠子猪肚子,这都是妈妈这些天不让绛香吃,攒下的。长途汽车等了很久才来,妈妈上车的时候,对绛香说,听话妈妈含糊其辞,没有说清是听她的话,还是听李婆婆的话,还是听“长期饭票”的话。总之,绛香决定谁的话也不听,只听自己的话。
放学之后,绛香到了李婆婆家,对半聋的老人说,我今天晚上不来了。李婆婆说,哦哦,你妈妈今天没走成啊?绛香就学她的声调,说哦哦。李婆婆就不再问了,专心敲打着她发黑的腿杆子。
苏三先生戴着鸭舌帽和硕大的遮阳墨镜来了。当时阴天。
寒暄之后,贺顿问道:“真的是血吗?手心和额头?”
苏三说:“不是血。可是在我心里,它和血是一样的。甚至比血还可怕。”
贺顿说:“请继续说下去。”
苏三说:“和外国人的谈判也就罢了,原则是事先制定好的,和谈判人员的临场发挥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是,在日常的工作中,影响就太大了。我没有办法清楚地阐释自己的观点,以至于一些非常有价值的意见得不到支持,当然也就形不成决议,得不到实施,给工作造成了巨大损失。”
贺顿回应:“你很想改变这种状态,很大的成分是为了工作着想?”
苏三说:“基本如此。不过,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高尚。”
贺顿说:“苏三先生还有什么更隐秘的动机?”
苏三说:“你不会笑我吧?”
贺顿说:“我哪里会笑话您?对于说实话的人,我会敬佩。”
苏三说:“好,那我就告诉你。我想当官。这种发言恐惧症,严重地影响了我的升迁。”
贺顿说:“你非常在意升迁这件事吗?”
苏三非常郑重地说:“是的,非常在意。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来找心理医生的原因。如果你对别人说自己很想当官,所有的人都会嘲笑你,如果你说自己想去偷东西,反倒没有那么多人惊讶。连我老婆都不理解我,她是做生意的,我们家有很多钱。她说我们早已超越了小康,到了大康特康的程度,我什么都不干,也可以过非常富足的生活。可是我不想这样平庸地活着,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古代酋长的儿子,很想掌握更大的权力,在危机的时刻挺身而出,解救人民于水火之中。说得更大一点,为世界贡献更多的力量,为更多的人谋福利。做一个政治家,这就是我的理想,你会笑话我吗?”
“不不,我不会笑话你,相反的,我很佩服你这种勇气和献身精神。你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为了人生的目标和理想。”贺顿赶忙回应。这并不完全是一个技术性的策略,而是她的真实想法。在这间心理室里,很多人谈出他们的苦恼,谋求改变。像这样为了众人之事,思谋改变自己的毕竟是少数。
“谢谢你这样理解我。”苏三宽慰地舒展了一下眉头,紧接着眉宇又绞在一起,说:“口才限制了我。在现代,一个政治家没有好的口才,就像一个女子没有好的身材要当模特一样,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为了口才,我非常苦恼,这是一种智慧和才能上的残疾。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我?”苏三求贤若渴。
贺顿说:“恕我直言,我觉得您谈的很可能是一个伪问题。”
苏三先生大惑:“此话怎讲?”
贺顿说:“在我和您谈话这么久的时间里,我没有发觉您的口才有任何问题。”
苏三先生不满地说:“我不是已经跟你讲过了吗,和一个人谈话,或者是人比较少的场合,我没有问题。”
贺顿说:“对啊,您刚才说这是一个智慧和才能上的残疾,我们知道,如果是一个腿有缺陷的人,不管是他一个人行走,还是当着几个人或者更多的人行走,他的腿都会一瘸一拐,是这样的吧?”
“是。”苏三回答。
“所以,我不同意您说的这是智慧和才能上的残疾的判断。如果您想改变这个局面,首先要在这个层面有所改变。”贺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