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西尔维亚和我整天都是哈欠不断。整个上午弗朗索瓦都企图捕捉住我的目光,但我都巧妙地躲过了他的眼睛。让他得出令他感到高兴的随便什么结论吧。
至于达历山德罗大夫嘛,她又回复了女教师般的伪装,一点口风也不露。
我觉得看见她偷偷向我笑了一笑,但这也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希望。我等不及地想要和她说话。
来讲斑疹伤寒的客座教师,著名的萨尔贝特里医院的让米歇尔戈特列布大夫专门研究“古老的疾病”——那些大多数人认为早已从地球上消灭了的病,比如说天花、鼠疫或麻风病。但在非洲和印度,仍有成百上千万的人患这些病。
不仅如此,他和蔼地提醒我们说,就在我们舒舒服服地在巴黎聊天的时候,世界上得结核病的人数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多。
如果我曾对自己参加国际医疗队的决定有过任何怀疑的话,那么戈特列布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雄辩性的再肯定。我以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医生,但我一辈子还没有医治过一个天花病例。我在美国医治过的最穷的、靠福利救济看病的病人也都进行过预防接种。而且,除了一对危地马拉来的非法移民夫妻的婴儿之外,我还没有见过别的小儿麻痹症患者。
独立宣言可以认为人人生而平等是不言而喻的事,但在世界上,可悲的事实是,除了工业化国家之外,我们的星球上有无数最贫穷的人得不到人的最基本的健康权。
我认为,正是这一点使我对于有可能在第三世界使用我的技术感到如此地骄傲。在这里,我们不仅可以治好在过去会因缺乏医疗而死亡的病人,而且还能带去预防接种这样的预防性医疗的奇迹。这是被从詹纳1到乔纳斯索尔克3等科学家在百年间发现而至今尚未应用于他们的技术。
1詹纳,爱德华詹纳(1749-1823),英国医生,牛痘接种法的首创人。
2索尔克(1914-),美国医生,医学研究者,成功研制出小儿麻痹症疫苗。
在被缩得特别短的午餐时间里,西尔维亚和我没有加入到那些围着戈特列市打转的。勤奋好学的、要把他挤干的人群之中。
“报告听得过瘾吗?”
“非常过瘾,”她微笑着说“幸亏昨晚我是和一个对斑疹伤寒的最新研究十分了解的年轻医生一起度过的。”
我正要问她今晚有什么打算时,弗朗索瓦已把教鞭在地上敲得砰砰直响,命令我们马上继续工作。
这样,我便只好整个下午忍受着各种各样希奇古怪的细菌,直到得知自己命运的时刻的到来。
戈特列布教授5点整时结束了报告,祝我们大家好运气。
我正整理着一整天记下的一大堆笔记时,西尔维亚走上前来,很随便地把胳膊往我肩膀上一放,问道:“你今晚给我弹琴好吗?我保证弹完琴以后一定学习。”
“有一个条件,”我提出要求道“中间我请你吃晚饭。”
“那不是条件,而是享受。咱们什么时候见?”
“7点在旅馆大厅里。”
“好。穿什么样的衣服?”
“非常漂亮的,”我迅速答道“回头见。”
她像向好友告别那样向后对我摆了摆手,便加入到了那群等着她一起回去的崇拜者之中。
那晚当我看见她的时候,我不敢肯定她有没有换过装,但仔细一看,我注意到她穿的牛仔裤是黑的而不是蓝的,t恤衫上没有公司的标识,而且似乎更贴身。根据她的标准,她算是戴了首饰了:一条小小的珍珠项链。
我自己的衣着改善成了一件当天下午在拉菲特商场买的浅蓝色套头衫。
吻过我的两颊之后,她立刻问我是否记得带上我们的功课。我指指我的航空手提包,表示里面不是我的脏衣服。
我们走出门口时,她平淡地说道:“我定好了卢德夏饭店。”
“很抱歉,”我维护着自己的独立,申明道“我已经在小锌馆定好座位了。我告诉过你今晚是我——”
“没矛盾,马修,饭店只是为你的音乐会定的。”
什么?全区第一流的饭店?我真不知道该感到得意还是生气,但我决定先不做判断。我拉着她的手向拉斯柏伊大道走去。
但当我们走进那豪华的大厅时,我开始感到明显的不自在,而在走进那高大、有着无数镜子、另一端放着一架盖子敞开的大钢琴的舞厅时,我简直吓坏了。
“你是不是也租好了听众?”我半开玩笑地问道。
“别傻了。而且我也并没有‘租’下这地方。”
“你是说我们是私闯进来的?”
“不是。我只是给饭店经理打了个电话,很客气地请求他准许。他一听说你是谁,马上就答应了。”
“我是谁呢?”
“国际医疗队里一个热情的钢琴家,就要去到国外一个离最近的钢琴也有好几千英里的地方。你的献身精神使他十分感动。”
我的心情从小调1转成了大调。我真的觉得非常荣幸,突然间充满了要在那架钢琴上弹它个淋漓尽致的欲望。
1小调,西方音乐中小调多为悲伤的,忧郁的,哀怨的。
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个托盘,上面有一瓶白葡萄酒和两只酒杯。
“你叫的?”我问道。
她摇摇头,看了看说:“有张卡。”
我打开封套念道:
亲爱的医生们:
祝你们音乐之夜快乐,望你们知道,到处人们都钦佩你们为世界上不
幸的人所带去的“和谐”
祝二位旅途愉快。
经理路易斯贝热龙
“你对他说什么了,西尔维亚?说我是阿尔伯特施韦策1吗?”
她大笑。
1施韦策(1875-1965),德国神学家,哲学家,风琴家,赤道非洲的传教医生。1952年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
“是什么使你认为你不是?”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我坐了下来,手指开始在键盘上跳动起来。模型键盘看来挺起作用。
“嘿,”我快活地说道“这架琴刚刚调过音。”
我那唯一的听众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舒服地坐好以后,我开始弹巴赫的降b调第对号序曲——表面看来非常容易的一只曲子,可以很好地热身而不会出问题。除了4小节之外,这位大师每只手同时只用一个音符,但其特点是,那正是最恰当的一个音符。
当我刚把手放在琴键上的时候,我感到一阵颤栗。我已经快有3个星期没有碰过钢琴了,有着重新与之结合的几乎是肉体上的欲望。我原来还没有意识到钢琴是我生命中多么重要的一部分。
弹着弹着,我的存在越来越变成了音乐的一部分。
我事先并没有考虑好演奏的曲目,就让自己的心灵指挥双手。在那一刻,它们很想探索莫扎特的k457号c小调奏鸣曲。我感到极为轻快,奏起了乐曲开始那清新有力的八度和音。
我完全浸沉其中,忘记了西尔维亚的存在。渐渐地,我不再是个演奏者,而成了一个听众——听着另一个人的演奏。
这只曲子很容易被误认为是贝多芬的:有力而感人,包含着一种超越尘世的痛苦。
徐缓乐章弹到一半时,我已完全迷失了自我,像只在星际漂浮的宇宙飞船。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我觉得自己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意识到了周围的一切。我再一次支配了音乐,以克制的激情弹完最后几个音符。我听任自己的头垂了下去,感情已完全消耗尽了。
我不知道西尔维亚感觉如何,但我觉得快活极了。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走了过来,两只手捧着我的脸,吻了吻我的额头。
几分钟以后,我们向饭馆走去。这时,圣米歇尔大道已是一片黑暗。欢声笑语,这最富于人情味的音乐,从餐馆和咖啡厅流人大街。然而她仍然没有发表一个字的评论。
我们在楼下陈列的海味中挑选出要吃的东西以后,就走到楼上,侍者给我们开了一瓶家常红葡萄酒。西尔维亚端起酒杯,但没有喝酒。她似乎陷入了沉思。终于她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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