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警察”一词。
中士慢慢朝皮西奥塔走了几步,停下来,微笑着用枪对着他,说:“还有你,我的小花花公子,出示一下你的证件。要么和你们这头驴一样,根本就没有证件,可驴的胡须比你的漂亮多了。”
两名年轻警察乐得哈哈大笑。皮西奥塔双眼发亮,他朝中士迈近一步,说:“我没有证件,也没什么人要我们运。这些东西是我们在路上捡的。”
这句蛮横而带挑衅意味的话并未达到预期目的。皮西奥塔本以为中士听了这话之后会向他逼近,进人他的袭击范围,可现在中士却倒退几步,又笑了起来。他说:“bastinado会打掉一些你们西西里人的傲慢的。”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们两个,都给我躺在地上。”
所谓bastinado,是泛指用鞭、棍抽打身体。吉里亚诺知道一些蒙特莱普的老百姓曾在贝拉姆波兵营中挨过打。他们的膝盖被打碎了,头肿得像西瓜,回家后由于内伤严重再也不能干活了。吉里亚诺可不会允许武装警察对他来这一套,他单膝着地,装出要躺下去的样子,一手撑地,另一手放在腰带上以便随时抽出藏在衬衣下的手枪。这时开阔地沐浴在薄暮的轻柔雾雹中,远处,树梢顶上的落日没入最后一道山梁。吉里亚诺看到皮西奥塔傲然站在那儿,拒不从命。毫无疑问,他们不可能因为他偷运了一块乳酪就开枪打死他的。吉里亚诺发现两名年轻士兵手中端着的枪在抖动着。
这时传来骡叫声和骡蹄声,转眼间,一辆骡拉大车驶进开阔地,正是吉里亚诺下午在路上看到的他们身后的那辆。骑在马背上走在头里的人肩上斜背一支短筒猎枪,身穿笨重的皮外衣,显得身材高大。他翻身下马,从口袋中掏出一大叠里拉递给中士:“唷,这次你们逮了两条小沙丁鱼。”显然他们很熟。中士第一次放松了警惕,伸手接过递给他的钱。两位年轻警察正相互咧嘴而笑。他们似乎都忘记了身旁还有两个囚犯。
图里-吉里亚诺缓缓朝离他最近的警察靠近。皮西奥塔慢慢向不远处的矮竹丛移动。警察丝毫没有觉察。吉里亚诺猛挥前臂,将离他最近的警察打倒在地,他朝皮西奥塔大喊一声:“快跑!”皮西奥塔一头钻进矮竹丛中,吉里亚诺迅速向树林里跑去,另一个警察要么是惊呆了,要么是个大笨蛋,竟然没有举枪射击。即将通身林野的吉里亚诺禁不住心头一阵狂喜,他纵身一跃,蹿到两棵能挡住身子的粗大的树木中间,与此同时,他抽出了衬衫里面的枪。
吉里亚诺的判断果然不错,那位中士确是最危险的人物。他将那叠钞票往地上一扔,迅速端起枪,沉着地开枪射击。果然弹不虚发;吉里亚诺的身子像只死鸟一样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几乎在听到枪响的同时,吉里亚诺感到身体撕裂般巨痛,就像挨了重重的一棍似的,倒在两颗大树之间的地面上。他试着想爬起来,可双腿麻木,根本动弹不得。他手里握着枪,拧转上身,看到中士正得意忘形地在空中挥舞着步枪。接着,他感觉到裤子上满是热烘烘、粘乎乎的鲜血。
在他扣动扳机之前的瞬间,吉里亚诺只是感到难以理解:这些警察竟为了一块乳酪朝他开了枪;就因为他稍稍违背了那无人遵守的法规,他们就如此粗鲁地使得他家破人亡,母亲会痛哭流涕,抱憾终身的。而他,一个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的人。现在却倒在血泊之中。
他扣动扳机,中士头部中了致命的一枪,步枪脱手掉落,身体迅速瘫软下来,那滚白边的黑军帽似乎在空中飞舞,慢慢飘落在满是石块的地上。这么远的距离,手枪能打中,实属罕见,然而对吉里亚诺来说,就如同他的手和子弹一起飞到中士眼前,让子弹像尖刀一样准确地射进了中士的眼睛。
微型冲锋枪开始响了起来,枪声如小鸟争鸣般嘈杂无章,可是子弹向上成弧形飞行,毫无威胁。片刻之后,又是死一般的宁静,甚至连昆虫也中止了那永不停息的振翅飞行。
图里-吉里亚诺滚进灌木丛中。刚才,他看到敌人血流满面,使他看到了希望。原来他并非软弱无力!他再次使劲站起来,这次两条腿居然听使唤了。他开始向前跑,但仅仅是一条腿迈向前,另一条腿只能在地上拖着。这使他吃惊不小。他的胯下湿热粘稠,裤子全被鲜血浸透了,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突然,他跑到一块敞亮的地方,他怀疑自己兜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先的开阔地,他想转过身去。他的身子又倒了下来——不是倒在地上,而是倒进一个黑里透红的无底洞中,他知道自己永远地倒下了。
开阔地带,年轻警察不再扣动微型冲锋枪的扳机,枪声停息了。贩运者从地上捡起一大叠钱,递给另一位警察。那警察用手枪指着他说:“你被捕了。”
贩运者说:“你们现在只消分成两份了,让我去追吧。”
两位警察低头看看倒在地上的中士,毫无疑问,他已经死了。子弹打碎了眼珠,眼眶也打烂了。伤口泛出发黄的液体,一只壁虎正把触角伸进去。
贩运者说:“他受伤了,让我尾随其后追进灌木丛,我把他的尸体找回来,你们就成英雄了。让我去吧。”
另一位警察拾起图里按中士的命令丢在地上的身份证,他大声念道:“萨尔瓦托尔-吉里亚诺,家住蒙特莱普。”
“不用去找他了,”另一位警察说“我们还是回总部汇报吧,那更要紧。”
“胆小鬼!”贩运者骂了一句。他想把背上的枪摘下来,可看到两位警察正恨恨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惹恼他们了。就因为这,他们卸了他的枪,并让他将中士的尸体背上他的骡车,叫他跟着走回兵营去。两个警察走在路上仍是胆战心惊,那贩运者真担心他们的枪走火,他会挨上一枪,除此而外,他倒不太担心。他和蒙特莱普指挥官洛克菲洛很熟,他们以前有交往,今后还会继续来往。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全都把皮西奥塔忘得一干二净,可是皮西奥塔却把他们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正手握着尖刀,躺在一个深深的草坑里,等着他们去搜寻吉里亚诺。他打算伏击一人,夺过枪来干掉另一个。他生性凶悍,丝毫未感到死的恐惧。他听到贩运者自愿要去找回吉里亚诺的尸体时,他就把那家伙的相貌牢牢印记在自己的脑海中。听说他们要撤离,将他一人留在这半山腰,他几乎感到扫兴。看到他们将他的驴子拴在骡车后带走,他觉得一阵心痛。
然而皮西奥塔深知,图里身负重伤,需要救助,皮酉奥塔穿过树林,绕过开阔地,来到他的同伴失踪的地方。矮树丛中,根本不见踪迹,他又沿着来时的路线找了下去,仍是未见踪迹。
他攀上一块巨大的花岗石,岩石顶部有一凹坑,石坑中有一滩几乎发黑的血,巨石的另一侧洒滴着长长一串鲜红的血迹。顺着血迹跑去,他吃惊地发现,吉里亚诺努张开四肢躺在地上。那支让中士送了命的手枪紧紧地攥在手中。
皮西奥塔跪下身来,拿过手枪,插到自己的腰带上。这时,吉里亚诺睁开了眼睛,他双眼喷出两道仇恨的光,让人不寒而栗,可他的眼光并非射向阿斯帕纽-皮西奥塔。皮西奥塔高兴得几乎掉下泪来,他想扶吉里亚诺站起来,可他身体太虚弱了。“图里,尽力站起来,我来帮你。”皮西奥塔鼓励道。吉里亚诺双手撑地慢慢直起了身子,皮西奥塔伸出一条手臂抱他的腰,马上觉得手上一阵湿热,他缩回手,拉开吉里亚诺的衬衣,不禁大吃一惊。吉里亚诺的腰部有一个裂开口的大洞!他将吉里亚诺的身体轻轻靠在一棵树上,撕下自己的衬衣,堵住吉里亚诺的伤口止血,再用衬衣的两只袖子拦腰扎紧。皮西奥塔一条胳膊搂着他朋友身体腰部,另一只手抓住吉里亚诺的左手并抬高架了起来,他这样小心翼翼地迈着碎步,带着吉里亚诺稳稳地沿着小道一步一步地走着。远远看去,好像他俩在跳着舞往山下移动着。
因此,图里-吉里亚诺没去参加圣-罗莎莉节的节日庆典。蒙特莱普的老百姓曾希望这一节日会给他们的小城带来奇迹。
他也没参加他肯定会赢的射击比赛;他没有参加赛马,比赛中骑士必须用棍或鞭抽打对手的头;他也没看到那些紫色、黄色、绿色的烟花在星空中爆炸鸣响的壮丽场面。
他从未品尝那些充满魔力的糖,那些糖块用杏仁糊做成胡萝卜、竹笋、西红柿等形状,一尝就仿佛甜得让人全身麻木;或者是糖丝拉成的神秘的传奇故事中的木偶骑士的形象,如罗兰、奥利弗和沙勒曼等,他们的糖制宝剑上有薄荷糖做的红宝石,小块水果做的绿宝石。孩子们把这些东西拿回家,带上床,沉思遐想之后才能入睡。家里,他虽不在,他姐姐的订婚宴会仍继续举行。
驴和奇骡的交配失败了,他们没有后代。蒙特莱普的老百姓很失望。多年后他们才得知,圣-罗莎莉节在那位赶驴的年轻人身上产生了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