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如您所愿。”他大步走出营帐。
丹妮转身面向弥丽马兹笃尔。妇人的眼神非常虚弱“看来,您又救了我一命。”
“换你救他一命了,”丹妮说“求求你”“跟奴隶说话不是用问的,”弥丽尖刻地回答“你只要交代下去,让她照办就成了。”她走到浑身发烫的卓戈席边,凝视他的伤口良久。“但眼下,无论你询问还是交代,结果都没有差别,已经没有任何医者可以救他。”卡奥双眼紧闭,她伸手拉开一边眼皮。“他是不是一直喝罂粟花奶麻痹痛觉?”
“是。”丹妮承认。
“我曾用火豆和勿螫我草为他调制药膏,并用羊皮绑上。”
“他说那灼热得厉害,所以把羊皮撕了。草药妇人帮他弄了一帖新的,湿湿的很舒服。”
“的确很灼热,但火具有强大的疗效,就连你们的无毛人都知道。”
“帮他再弄帖敷药罢,”丹妮哀求“这次我保证让他戴好。”
“夫人,来不及了,”弥丽说“如今我能做的,只是为他指引黑暗的道路,让他毫无痛苦地骑马进入夜晚的国度。明日清晨,他就会离去。”
她的这番话有如利刃刺进丹妮胸膛,她究竟造了什么孽,竟得到天上诸神如此残酷的对待?好不容易找到栖身之所,好不容易尝到爱情与希望的甜美,好不容易踏上归乡之路,到头来一切都是幻梦“不,”她恳求“只要你救他,我就放你自由,我对天发誓。你一定还知道其他的办法某种魔法,或者”
弥丽马兹笃尔跪坐下来,用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打量着丹妮。“的确还有一种魔法。”她的声音静得出奇,几与呓语无异。“但是,夫人,这个法术不但施行困难,而且非常黑暗,对某些人而言,死亡反而比较干脆。我在亚夏学会了这个法术,并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我的导师是来自阴影之地的血巫。”
丹妮只觉全身冰冷。“你真的是巫魔女”
“是吗?”弥丽马兹笃尔微笑“银夫人,眼下也只有巫魔女可以救您的勇士。”
“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
卓戈卡奥颤抖着喘了口气。
“动手吧,”丹妮脱口而出。她不能害怕,她是真龙传人。“快救救他。”
“您必须付出代价。”女祭司警告她。
“黄金、马匹你要什么都可以。”
“这不是黄金或马匹的问题,夫人,这是血魔法,惟有死亡方能换取生命。”
“死亡?”丹妮防卫性地双手抱胸,前后摇晃。“我的死?”她告诉自己,如果情非得已,她愿意为他牺牲性命。她是真龙传人,她不怕,她大哥雷加不就为他深爱的女人而献身了么?
“不,”弥丽马兹笃尔向她保证。“不是您的死,卡丽熙。”
丹妮如释重负地颤抖开来。“那就动手吧。”
巫魔女神情肃穆地点点头。“如您所愿,我将完成这个仪式。先请您的仆人进来。”
当拉卡洛和魁洛把卓戈卡奥放进浴缸时,他虚弱地动了动。“不,”他喃喃道“不,必须骑马。”但等他一进到水里,力量便仿佛尽数泄出。
“把他的马带进来。”弥丽马兹笃尔下达指令,他们随即照办。乔戈将那匹雄壮的红骏马牵进帐篷,它一闻到死亡的气息,立即翻开白眼,扬起前脚,嘶鸣不休,合三人之力才将它制服。
“你打算怎么做?”丹妮问她。
“我们需要鲜血,”弥丽回答“这,就是血的来源。”
乔戈霍地退后,伸手按住亚拉克弯刀。他是个年方十六的青年,瘦得像根鞭子,沙场上无所畏惧,平时则笑口常开,上唇已开始留出长须。他在她面前跪下。“卡丽熙,”他恳求“这事做不得,请让我杀了这巫魔女。”
“杀了她,你就是杀了卡奥。”丹妮说。
“可这是血魔法啊。”他说“这是禁忌。”
“我是卡丽熙,我说不是禁忌就不是禁忌。在维斯多斯拉克,卓戈卡奥不也杀了一匹骏马,让我吃下它的心脏,好让我们的儿子拥有勇气和力量。现在这个仪式也一样,完全一样。”
于是,拉卡洛、魁洛和阿戈三人把又跳又踢的骏马拉到浴缸旁,卡奥漂浮在水里,黑血和脓汁不断流出,仿佛已经死去。弥丽马兹笃尔开始用一种丹妮从没听过的语言喃喃念诵,手中陡然出现一把小刀。丹妮没看清刀是从哪里来的。这把刀看起来相当陈旧,红铜铸成,树叶形状,锋刃刻满古老符咒。巫魔女举刀划过骏马颈项,割开它高贵的头颅,马儿惨叫一声,猛烈颤抖,鲜血有如一股红泉,自伤口喷出。若非她的卡斯部众死命扶住,它早已四脚一软,瘫倒在地。“坐骑之力,传予骑者。”马血涌进水中,弥丽跟着高唱“野兽之力,传予人类。”
乔戈挣扎着,竭力支撑沉重的骏马,脸上写满了惊恐,他害怕碰触死去的肉体,却更害怕放手。不过是匹马,丹妮想,假如一匹马的死,就能换取卓戈的性命,那要她付出一千次这样的代价都没关系。
待得他们任马瘫倒,澡盆里已一片暗红,卓戈全身上下只有脸孔露在血水外。弥丽马兹笃尔不需要尸体,所以丹妮对他们说:“烧了它。”她知道这是多斯拉克人的习俗:每当有人死去,他的坐骑也会被杀,放在他的火葬柴堆下,与他一同焚烧,好载他进入夜晚的国度。她的卡斯部众遵令将马尸拖出帐篷,四处都是鲜红,连沙丝帐幕上也血迹斑斑,地毯更是被黑血彻底浸湿。
女仆燃起火盆,弥丽马兹笃尔在煤上洒了一种红粉末,顷刻间,冒出的烟便有了辛辣香气,虽然并不难闻,却令埃萝叶哭着逃了出去,丹妮自己也心生恐惧,然而走到这步田地,她已经无法回头,于是她把女仆全部遣开。“银夫人,您也得跟她们出去。”弥丽马兹笃尔告诉她。
“不,我要留下来,”丹妮说“这个男人在星空之下与我结合,给了我体内胎儿的生命,我不要离开他。”
“你一定要离开。一旦我开始吟唱,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这座帐篷。我的咒语将唤醒古老而黑暗的力量,今晚亡灵将在此舞蹈,活人不能看到他们。”
丹妮无助地低下头。“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她走到澡盆边,弯下身子,看着浸在鲜血里的卓戈,轻轻吻了他的额头。“请为我把他带回来。”逃离帐篷前,她悄声对弥丽马兹笃尔说。
帐篷外,夕阳低垂,天空是一片瘀伤的红。卡拉萨已在此扎营,举目所及,尽是帐篷和睡席。热风吹起,乔戈和阿戈正在挖掘焚烧马尸的坑洞。营帐前聚集了一群人,用严厉的黑眼睛瞪着丹妮,他们的脸则活像磨亮赤铜做成的面具。她看见了乔拉莫尔蒙爵士,他已经穿起锁甲和皮衣,日渐光秃的宽额上布满豆大的汗珠。他推开多斯拉克人群,走到丹妮身边,当他看见她的鞋子在地上留下的猩红足印时,顿时脸色苍白。“你这小笨蛋,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嘶哑地问。
“我非救他不可。”
“我们本来可以逃走,”他说“公主殿下,我本来可以护送你安全抵达亚夏,实在没必要”
“我真的是你的公主?”她问他。
“你很清楚你是。啊,诸神救救我们俩。”
“帮帮我。”
乔拉爵士皱眉:“我知道怎么帮就好了。”
弥丽马兹笃尔的声音转为高亢尖细的嚎啕,令丹妮背脊发麻,有些多斯拉克人念念有词地向后退去,火盆的光将营帐照得通明,透过血迹斑斑的沙丝帷幕,她瞥见帐内有无数影子在晃动。
弥丽马兹笃尔正在跳舞,但并非独自一人。
恐惧赤裸裸地呈现在多斯拉克人脸上。“这事不能继续。”柯索大喝。
她没注意血盟卫回来,哈戈和科霍罗也跟他一道,带着“无毛人”亦即用尖刀、针线和火焰为人治病疗伤的太监。
“这事必须继续。”丹妮回答。
“你这巫魔女!”哈戈咆哮。接着,老科霍罗——就是那个早在卓戈诞生之日,便将自己的性命与之紧紧结合的科霍罗,那个向来待她温和的科霍罗——朝她面门吐了口水。
“巫魔女,你等死罢,”柯索向她保证“但先杀另一个。”他抽出亚拉克弯刀,朝帐篷走去。
“不,”她叫道“你不能进去!”她抓住他的肩膀,却被柯索手一挥手推开。丹妮跌倒在地,连忙双手抱住腹部,保护肚里的胎儿。“阻止他!”她朝她的卡斯部众下令。“杀了他!”
站在营帐门口的是拉卡洛和魁洛,听到命令,魁洛前跨一步,伸手欲拿皮鞭,但柯索宛如舞者般优雅地向前一跃,举起亚拉克弯刀,砍中魁洛胸膛。尖利的钢刃咬穿皮革和皮肤,直透肌肉和肋骨。年轻战士喘着气向后倒去,血如泉涌。
柯索抽出弯刀。“马王,”乔拉莫尔蒙爵士叫道“来跟我试试!”他的长剑铿地一声,滑出剑鞘。
柯索咒骂旋身,手中的亚拉克弯刀飞也似地朝对方砍去,速度之快,刀上魁洛的血有如热风中的雨,溅洒开来。乔拉爵士的长剑在离他脸庞只有一尺的地方挡住这记攻势,刀剑僵持了片刻,力道千钧,锋刃颤抖,柯索愤怒地大声嚎叫。骑士穿着锁甲,戴着铁手套和龙虾护膝,还有厚重的护喉,但他没戴头盔。
柯索向后一跃,骑士随即突前反攻,但柯索舞动亚拉克弯刀,在头部绽开一片亮如闪电的白芒。在丹妮眼中,柯索仿佛生了四手四刀,乔拉爵士只能勉强抵挡。她听见弯刀砍在锁甲上的响声,看到弯刀划过铁手套时激进的火花,几回合后形势逆转,莫尔蒙踉跄后退,柯索则跳近攻击。骑士的左脸血红一片,一记划破他臀部盔甲的刀伤使他行动艰难。柯索厉声嘲弄,辱骂对手是懦夫、是奶人、是穿着铁衣服的太监。“你去死!”他咒道,舞跃的亚拉克弯刀划破血红暮色。丹妮的儿子在子宫里疯狂地踢打。这时,弯刀滑过笔直的长剑,再度深咬进骑士臀部盔甲的裂口。
莫尔蒙闷哼一声,绊了一跤。丹妮只觉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两腿间有湿漉漉的感觉。柯索尖声狂叫庆祝胜利,但他的亚拉克弯刀砍到了骨头,卡住了半个心跳的时间。
这就够了。乔拉爵士用尽毕生力气挥剑砍下,穿透皮肤、肌肉和骨头,几乎把柯索的右手前臂硬生生斩断,只剩几丝皮肤和肌腱相连,松垮地摇摆。骑士再度挥剑,朝多斯拉克人耳部一刀,力道极猛,柯索的脸仿佛整个炸开。
围观的多斯拉克人大呼小叫,帐篷里弥丽马兹笃尔的嚎叫完全不是人的声音。地上的魁洛哀求别人给他水喝,然后死去。丹妮则出声呼救,但无人在意。拉卡洛正与哈戈搏斗,两柄亚拉克弯刀相互交击,直到乔戈的皮鞭喀啦一响,如爆雷般缠住哈戈的喉咙。他猛力一扯,血盟卫失去重心,踉跄地向后摔倒,弯刀从手中松落。拉卡洛向前疾跃,双手紧握亚拉克弯刀,咆哮着从哈戈头顶捅下。刀尖卡在血盟卫两眼之间,鲜红而颤抖。有人朝丹妮丢石头,她定神一看,自己的肩膀已经皮破流血。“住手,”她哭喊“住手,求求你们,快住手,太高了,这样的代价太高了。”更多石块朝她飞来,她试图往帐篷爬去,却被科霍罗一把攫住头发,向后拉扯,冰冷的刀锋架上她的喉咙。“我的宝宝!”她尖叫,或许天上诸神真的听见了,因为她莆一出声,科霍罗便倒地身亡。阿戈的箭正中他胸膛,射穿肺部和心脏。
等丹妮莉丝终于找回力气抬头,群众已经渐渐散去,原本围观的多斯拉克人蹑手蹑脚地返回自己的营帐和睡席。有的直接装上马鞍骑马离去。夕阳西沉,卡拉萨营地里篝火熊熊,团团橙焰发出愤怒的哔啪声,将火星吐进夜空。她试着起身,却因剧痛无法动弹,仿佛被巨人的拳头紧紧握住。她难以呼吸,只能拼命喘气。弥丽马兹笃尔的吟唱有如葬仪上的挽歌。帐篷内,黑影盘旋。
一只手抱住她的腰,乔拉爵士把她扶了起来。他满脸是血,丹妮发现他还少了半只耳朵。剧痛再度袭来,她在他怀里猛烈抽搐,只听见骑士大声呼唤她的女仆过来帮忙。难道她们都这么怕我吗?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又一阵剧痛袭来,丹妮咬紧嘴唇,忍住尖叫。她的儿子仿佛双手都握着尖刀,正从她体内砍出一条路来。“多莉亚,你该死,”乔拉爵士咆哮“快过来,把接生婆找来!”
“她们不肯来。她们说她是被诅咒的人。”
“她们要么过来,要么我就把她们的头砍了。”
多莉亚哭了出来。“大人,她们都逃了。”
“巫魔女,”另一个人说。是阿戈吗?“带她去巫魔女那里。”
不,丹妮想开口,不,不,你们不可以。但当她张开嘴巴,却只能吐出长长的痛苦呻吟,全身上下的皮肤不断冒汗。他们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们看不出来?帐篷内,无数的形影正围绕火盆和血淋淋的澡缸盘旋跳舞,投射在沙丝上,显得格外阴暗,有些形体根本不是人。她瞥见一头巨狼,还有一个如在烈焰中扭动的男子。
“羊女懂得染血产床的所有奥秘,”伊丽说“她自己说的,我亲耳听见。”
“是的,”多莉亚也同意“我也听见了。”
不,她高声尖叫,莫非这只是她脑中的想法?因为她的双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有人把她抬起来,她睁开眼睛,凝望着上方平板死寂的天空,漆黑而凄凉,无星之夜。不,求求你们!弥丽马兹笃尔的吟唱越变越大,淹没了整个世界。那些可怕的形体啊!她尖叫,那些骇人的舞者啊!
乔拉爵士抱着她走进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