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是下人么?”
“不,”圣堂后方的伊蒙学士说。克莱达斯扶他站起来。“我们当你是守夜人的汉子不过或许我们错看了你。”
琼恩竭尽所能地克制自己,方才没有掉头离去。难道他就要像女孩子家一样整天切奶油,缝衣服度过一生?“我可以离开吗?”他僵硬地问。
“去罢。”波文马尔锡回答。
戴利恩和山姆与他一道离去。他们默默地走回广场,琼恩抬头看着阳光下闪耀的长城,融化的冰水仿如千百根纤细的手指向下流淌。他恼怒至极,恨不得立刻就把整座长城敲个粉碎,管他世界死活。
“琼恩,”山姆威尔塔利兴奋地说“等等我们,你看不出他们的用意吗?”
琼恩大怒转头。“我只看出这是艾里沙爵士搞的鬼。他想羞辱我,这下他可遂心愿了。”
戴利恩看了他一眼。“山姆,叫你我这种人当当总务不成问题,但雪诺大人厉害着呢。”
“废话,不论使剑、骑马我都比你们行,”琼恩火冒三丈地反击“这太不公平了!”
“公平?”戴利恩嗤之以鼻。“当年那小妞脱得精光,活像刚打娘胎里出生一般等着我,还是她把我从窗户里拉进去的。你倒是告诉我什么叫做公平?”
“当个事务官没什么可耻的。”山姆说。
“你要我洗一辈子老头的内衣裤吗?”
“这老头可是堂堂守夜人军团总司令,”山姆提醒他“而你则会日夜跟他相处。没错,你是得帮他倒酒,换洗被单,但你也会替他送信,随他参加会议,打仗的时候当他的侍从。你会跟他形影不离,大小事务你都会知情,甚至能施加影响更何况总务长说是莫尔蒙特别指定要你的!”
“我小时候,每当父亲开庭理事,总是坚持要我参加;每次他去高庭提利尔大人输诚,也一定带我去。直到后来他改带狄肯,把我丢在家里。只要狄肯跟着他,他便懒得管我是否出席会议。他的目的是把自己的‘继承人’带在身边,你懂吗?让他察言观色从中学习。琼恩,我敢打赌莫尔蒙司令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他干嘛这么做?他想训练你作总司令接班人哪!”
琼恩完全愣住了。的确,以前在临冬城的时候,艾德公爵便常要罗柏出席各种会议。难道山姆说的是真的?人家总说在守夜人部队里,即便私生子也可升至高位。“我又不想这样。”他嘴硬地说。
“我们没有人想来这里。”山姆又提醒他。
突然间琼恩雪诺觉得羞愧交加。
无论他算不算懦夫,山姆威尔塔利都像个男子汉一样有了接受命运的勇气。在长城守军里,想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就得证明自己有什么样的本事,琼恩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班扬史塔克的那天夜里,他曾这么说,你还不是游骑兵,你只是个稚气未脱,身上还残留着夏天气味的小鬼。据说私生子成长得比别人都快,在长城上,你若不快快成长,就只有死路一条。
琼恩一声长叹。“你说得没错。是我太孩子气了。”
“那你会留下来跟我一起宣誓啰?”
“旧神正在等着我们哪。”他逼自己挤出一丝微笑。
他们于当日下午出发。长城沿线三百里没有一座城门,他们得牵马走进穿透冰层的狭窄隧道。路径曲折蜿蜒,黑暗而冰冷的冰墙无时无刻不向他们逼近。他们经过三道拦路铁栏,每次都得停下脚步,让波文马尔锡取出大串钥匙,打开锁住栅栏的厚重铁链。等候总务长开门时,琼恩感到无比庞然的重量朝他压来。这里的空气阴冷赛过墓穴,且更为凝滞。等他们终于抵达长城以北,重见午后的阳光,顿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舒畅。
面对突如其来的强光,山姆眨眨眼,担忧地环顾四周。“野人他们不会他们不敢跑到离长城这么近的地方来,是不是?”
“从来不敢。”琼恩翻身上马。等波文马尔锡和护送他们的游骑兵都上了马,琼恩把两根手指伸进嘴巴,吹声口哨,白灵从地道里应声奔出。
总务长的坐骑嘶叫着退开。“你要带这野兽一起去?”
“是的,大人。”琼恩说。白灵抬起头,似乎在体验塞外的空气。然后,只一眨眼功夫他便冲了出去,驰骋过野草蔓生的广阔平原,转瞬间消失在远方的树林里。
一进森林,他们就恍如置身另一世界。从前琼恩常跟父亲、乔里和罗柏一道外出打猎。对临冬城外的狼林了若指掌。鬼影森林在样貌上大致相同,但却有种极端殊异的氛围。
这或许就是一种感觉罢。想到已经越过世界的尽头,一切便都不一样了。同样的影子,此地更显阴暗,同样的声音,此地更觉不祥。树与树之间靠得很近,遮蔽了渐落的斜射阳光。地表的薄雪在马蹄下碎裂,声音脆如断骨。朔风吹拂,落叶沙沙作响,像有无数根冰凉手指沿着背脊缓缓而上。长城已在后方,前路一片迷离,诸神才知通往何方。
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夕阳已没入树梢。这是森林深处的一小块空地,九棵鱼梁木长在一起,粗略组成一个圆。琼恩深吸一口气,抬头发现山姆也睁大了眼睛。即便在北方,即便在狼林,你也找不到这种白色的树会两三棵长在一起,九棵简直闻所未闻。林地铺满落叶,上层血红,下面则是腐朽的黑色。宽而平滑的树干如枯骨般苍白,九张脸向圆心凝视,眼睛部位干涸的树汁红硬宛如宝石。波文马尔锡命令他们将马匹留在圆圈之外。“这是神圣之地,我们不可亵渎。”
走进树丛后,山姆威尔塔利慢慢地转头审视每一张脸。它们全都不一样。“远古诸神,”他悄声说“他们正看着我们呢。”
“对啊。”琼恩单膝跪下,山姆也跪在他身边。
在最后一线日光沉落西天,灰暗的白昼转为黑夜的时刻,他们齐声念出誓言。
“倾听我的誓言,做我的见证。”他们的朗诵充斥暮色中的树林“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守夜人,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森林一片寂然。“你们跪下时尚为孩童,”波文马尔锡肃穆地吟诵“起来吧,守夜人的汉子。”
琼恩伸手拉山姆起身。随行的游骑兵凑过来微笑恭喜,惟独满脸皱纹的老林务官戴文例外。“大人,咱们最好赶紧上路,”他对波文马尔锡说“天黑了,这儿有些味道我不喜欢。”
突然,白灵轻步穿过两棵鱼梁木跑了回来。白毛红眼,琼恩不安地想,就像这些树
狼嘴里叼了东西,黑黑的。“他咬了什么?”波文马尔锡皱眉问。
“白灵,来我这儿。”琼恩单膝跪下。“把东西带过来。”
冰原狼快步跑到他身边。琼恩听见山姆威尔塔利猛抽一口冷气。
“诸神慈悲,”戴文喃喃地说“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