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诺斯史林特的父亲是个杀猪匠,他笑起来也活像个切肉的屠夫。“再来点儿?”提利昂问他。
“我不反对,”杰诺斯伯爵说着递出酒杯,他的体型像个大酒桶,酒量也比得上桶子。“当然不反对。这真是红酒中的极品啊,青亭岛的?”
“多恩的,”提利昂作个手势,仆人趋前倒酒。除了几个仆人,小厅里只有他和杰诺斯伯爵。桌上点着蜡烛,四周一片昏暗。“说起来真是难得一寻,多恩酒的味道通常没这么馥郁。”
“馥郁。”青蛙脸的杰诺斯史林特又猛灌一大口。此人喝酒从不小口浅酌,提利昂一见面就注意到了。“对,馥郁,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词儿,完完全全就是这个词儿。不是我吹牛,提利昂大人,您对文字还真有一套。您说的故事更是滑稽有趣,对,就是滑稽。”
“我很高兴您这么想但我不是什么大人,跟您没法比。杰诺斯大人,您叫我提利昂便行。”
“好啊。”他又大灌一口,酒液洒在黑色锦锻外衣前胸。他披了一件金线织成的半披风,用一根尖端釉红的小枪系住,此时已经喝得烂醉如泥。
提利昂伸手捂嘴,轻声打了个嗝。他的酒量远不及杰诺斯伯爵,只是吃得很饱。搬进首相塔后,他头一件事便是寻找城中第一名厨,并将她收进门下。这天他们的晚餐是牛尾汤;核桃、葡萄、赤茴香和碎乳酪拌夏蔬;热腾腾的螃蟹派、香料煮南瓜,还有奶油鹌鹑,每道菜都有相应的美酒搭配。杰诺斯伯爵说他这辈子从没吃过如此美味的一餐。“等您进驻赫伦堡之后,想必这种菜色就是家常便饭了。”提利昂说。
“那是。或许我该把你这位厨子拐去帮我烧菜,你怎么说?”
“比这更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都有人拿来当开战的藉口呢。”说完两人哈哈大笑。“选赫伦堡当根据地,您可真有胆量。那地方既阴森,又庞大维护起来可得花不少钱哪。更别提有人谣传那里受诅咒了。”
“一堆石头有什么好怕?”他吹声口哨“你说我有胆量?没错,一个人非得有胆量,才能爬到我今天的地位。赫伦堡有什么不好?好得很咧!依我看,你也是个有胆量的家伙,个子虽然小了点,胆子倒是不小咧!”
“您实在太客气了。再来一杯?”
“喔,不不,不行了,我哎,他妈的,就再来一杯吧。有胆的人要喝个痛快!”
“一点儿没错,”提利昂把史林特伯爵的杯子倒得满溢“先前,我看了一下您对都城守备队司令接任人的推举名单。”
“他们六个都很合适,随便挑哪个都行,不过换了我,我会选亚拉尔狄姆,他是我的左右臂,一等一的好手,忠心耿耿,选他你绝不会后悔。当然喽,还得先经陛下同意才行。”
“是啊,”提利昂自饮了一小口。“我倒考虑过杰斯林拜瓦特爵士,他担任烂泥门守卫队长已经三年,从前在平定巴隆葛雷乔伊之乱中也表现英勇,劳勃国王亲自在派克城封他为骑士。可惜,他的名字却不在您这张单子上。”
杰诺斯史林特伯爵灌了口酒,在嘴里漱了半天才吞下去。“拜瓦特?嗨,他是很勇敢,这我没话说,可是这家伙是个老古板,脾气怪得紧,下边的人都不喜欢他。他还是个残废,在派克打仗的时候少了只手,他就因这个被封为骑士。拿手换个爵士头衔,我说呢,划不来得紧哪。”他笑笑“依我看,杰斯林爵士太关心自己的名声啦,您还是让他呆在原来的位子上得了,大——提利昂。亚拉尔狄姆才是你要的人。”
“可我听说,城里老百姓不怎么喜欢他。”
“别人怕他,这才好办事么。”
“我还听说什么来着?说他在妓院里闯了祸?”
“那个啊,那不是他的错,大——提利昂,不是他的错。他根本没打算杀那女人,是她自找的,他早警告过她,叫她站一边去,让他履行公务。”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母子情深,他早该料到她割舍不下孩子嘛。”提利昂微笑“来,再尝尝这乳酪,下酒真是没得比。跟我说说,你当初为何挑狄姆去办这件倒楣差事?”
“提利昂,一个好指挥官必定要知人善任。有些人适合做这个,有些人适合做那个。杀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婴儿,可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虽说对方只是一个烂婊子和她的野种,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办成的。”
“我想也是。”提利昂回答,耳中却只听见“一个烂婊子”脑海里想起雪伊,想起好久好久以前的泰莎,以及所有拿了他的钱,让他在体内留下种子的女人。
史林特浑然不觉地续道:“凡是苦差,就要交给狄姆这种浑人去干。他么,叫做什么,就听话照办,事后一个字也不问。”他切下一块乳酪。“这的确是好东西,味道够呛。嗨,给我一把够利的匕首,一块够呛的乳酪,我就心满意足啦。”
提利昂耸耸肩“请您尽量享用,这会儿河间地区战火不断,蓝礼又在高庭称王,好乳酪只怕很快就吃不到了。究竟是谁派你去杀那烂婊子的野种?”
杰诺斯伯爵有些警觉地看了提利昂一眼,接着笑了,拿着一块乳酪朝他挥舞。“提利昂,你这狡猾的家伙,想套我话,是吗?我告诉你,要我杰诺斯史林特说出不该说的话,靠美酒和乳酪还不够咧。我这人啊,接了命令什么也不问,事后半个字也不说,这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和狄姆一样?”
“完全正确。等我去了赫伦堡,你就让他接我的班,包你满意。”
提利昂咬了一小口乳酪,这乳酪掺杂良酒,确是极品,味道的确够呛。“不管陛下让谁接班,恐怕都比不上您哟。话说回来,莫尔蒙大人也面临着同样的难题啊。”
杰诺斯伯爵一脸疑惑。“我还以为她是女的,这莫尔蒙,不就是那个找熊当情人的家伙吗?”
“我说的是她哥哥,现任守夜人军团总司令杰奥莫尔蒙。前阵子我去长城拜访时,他正愁找不到合适人选接替自己的位子。这年头,黑衫军是越来越难找到人才了。”提利昂嘿嘿一笑“假如他有个像您这样的厉害角色,或是咱们英勇的亚拉尔狄姆,想必会睡得安稳一点。”
杰诺斯伯爵大喝一声:“嘿,他想得倒美!”
“可不是嘛?”提利昂道“不过世事难料啊,大人,就拿艾德史塔克来说吧,恐怕他作梦都料不到自己会死在贝勒大圣堂前的讲坛上呀。”
“谁能料到呢?”杰诺斯伯爵呵呵笑着赞同。
提利昂也跟着笑了“只可惜我人不在这儿,错过一场好戏。我听说,连瓦里斯都吓了一跳。”
杰诺斯伯爵捧腹大笑,笑得浑身颤抖。“那八爪蜘蛛,”他道“人家不说他什么都知道吗?嘿嘿,可他偏不知道这事儿!”
“他从何知道呢?”提利昂的语气里渗进了第一丝寒意“当初不是别人,正是瓦里斯说服我老姐赦免史塔克,只逼他穿上黑衣。”
“嗄?”杰诺斯史林特有些茫然地朝提利昂眨眨眼。
“我老姐瑟曦啊,”提利昂重复了一遍,略微加重语气,免得这蠢才搞不清状况“当今的摄政太后。”
“啊,”史林特吞吞口水“这个嘛,呃是国王亲自下的令,大人,是陛下他本人的意思。”
“陛下才十三岁。”提利昂提醒他。
“是啊,但他到底还是国王嘛,”史林特皱起眉头,肥厚的两颊跟着晃动不休“是堂堂的七国之君呢。”
“哎,七大王国里总有一两个归他管,”提利昂露出一抹酸酸的微笑“可否将您的长枪借我一看?”
“我的长枪?”杰诺斯伯爵困惑地眨眼。
提利昂指指“你披风的钩子。”
杰诺斯伯爵犹豫地解下雕饰华丽的钩扣,交给提利昂。
“我们兰尼斯港金匠的做工比这好,”他表示“您别介意,我觉得枪上血迹的釉涂得太红了点。大人,请您告诉我,是您亲手把长枪刺进他们后背,还是说,您只负责下令?”
“我只负责下令,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史塔克公爵是个叛国贼,”史林特头顶正中光秃的地方一片通红,他的金缕半披风从肩膀滑落到地“这家伙想收买我!”
“但他作梦也没想到,你早被人收买了。”
史林特将酒杯往桌上一砸“你喝醉了不成?你以为我会乖乖地坐在这里任你糟蹋我的名誉”
“这算哪门子名誉?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比杰斯林爵士厉害。连背后杀人都不必亲自操刀,就换来贵族封号和一座城堡。”他把金扣丢还给杰诺斯史林特。对方霍地站起,钩扣当啷一声,从胸前滚落地面。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态度,大人——不,‘小恶魔’。我乃堂堂赫伦堡伯爵兼朝廷重臣,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提利昂歪歪头“你很清楚我是什么东西。你有几个儿子?”
“我有几个儿子干你这侏儒屁事?”
“什么?”他的怒火陡地上扬“你敢叫我小恶魔,已经够不知好歹了。我是兰尼斯特家族的提利昂,你这猪脑袋要是能开窍,早该跪在地上感谢诸神,因为你碰上的是我,不是我父亲。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有几个儿子?”
杰诺斯史林特的眼里顿时有了惧色“三三个,大人,还有一个女儿。大人,求求你——”
“不用求我。”他滑下椅子“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有事。你的两个小儿子会被送到外地当侍从,倘若他们表现优异,忠贞不二,或许某天会受封骑士,兰尼斯特家决不忘恩负义。至于你的长子,他将继承史林特伯爵的头衔,还有你那可怕的家徽。”他踢了那根小金枪一脚,让它滚过地面“我们会帮他找块领地,他可以在那里盖城堡,虽然比不上赫伦堡,但对付着过生活却也绰绰有余。你女儿的婚事就由他安排。”
杰诺斯史林特的脸色由红转白“那-那那您打算怎么?”他的脸颊像牛油块般晃动不停。
“打算怎么处置你?”提利昂让那粗汉兀自颤抖了一会儿,方才答话“有艘商船叫‘夏日之梦’,明天一早涨潮时分就要出海,船长告诉我,这船将途经海鸥镇、三姐妹群岛和史卡格斯岛,前往东海望。等你见到莫尔蒙司令,替我向他问好,告诉他,我一直惦记着守夜人军团的需求。大人,祝你长命百岁,军旅顺遂。”
等杰诺斯史林特明白过来,发现自己保住一条命,脸上便慢慢回复了气色。他下巴一翘“咱们走着瞧,小恶魔,侏儒!搞不好该上船的是你呢!你觉得怎么样啊?搞不好是你要去长城咧!”他干笑两声“你很会吓人嘛,咱们走着瞧。告诉你,我可是国王陛下的好朋友,你等着,瞧瞧乔佛里听了会怎么办,还有小指头和太后陛下的反应,让我告诉你:没错,杰诺斯史林特有很多有权有势的朋友,我们瞧瞧是谁要搭船去长城,我跟你保证,咱们走着瞧!”
史林特像他以前当卫兵时那样扭脚旋身,大跨步穿过小厅,皮靴在石地板上踏出清响。他喀啦喀啦地步上台阶,猛地摔开门迎面碰上一个身穿黑胸甲和金披风的人。来人身躯高大,下巴瘦长,右腕接了一只铁手。“杰诺斯,”他眼窝深陷,额头突出,一头棕灰头发,两眼炯炯有神。六名金袍卫士随着他沉默地走进小厅,杰诺斯史林特慌忙后退。
“史林特大人,”提利昂叫道“我想您和杰斯林拜瓦特爵士——咱们新任都城守备队司令——应该是老交情了。”
“大人,轿子正在外面等您。”杰斯林爵士对史林特说:“请您见谅,去码头的路又远又黑,这阵子街上又不大安全。来人!”
于是六名金袍卫士架走了他们昔日的总司令,提利昂把杰斯林爵士叫到身边,交给他一张羊皮纸。“旅途遥远,史林特大人想必需人作陪。就让这六个人和他一起搭乘‘夏日之梦号’出海。”
拜瓦特瞄了名单一眼,笑道:“遵命。”
“这一个,”提利昂轻声道“叫狄姆,你去跟船长说:倘若此人在抵达东海望之前,不慎被海浪卷走,断不会有人见怪。”
“是,大人,听说最近北方洋面时有雷暴发生。”杰斯林爵士鞠躬后转身离去,披风在身后猎猎抖动。他踩在史林特的金丝披风上。
提利昂独坐桌边,浅酌剩下的冬恩佳酿。仆人来来去去,清理碟碗餐盘。他吩咐他们把酒留下。等一切收拾妥当后,瓦里斯轻步滑了进来,一身淡紫长袍,散发出薰衣草的香味。“亲爱的大人,您干得可真漂亮哟!”
“那我为何满嘴苦涩?”他伸手揉揉太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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