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登穆尔爵士一身御林铁卫的雪白制服,活像一具裹布的尸体。“太后有令:会议途中不得打扰。”
“爵士先生,我不过就一桩小事,”提利昂从袖子里取出羊皮纸。“这是我父亲泰温兰尼斯特,也就是当今首相写的信,上面有他的印章。”
“太后不希望有人打扰。”曼登爵士慢条斯理地重复一遍,彷佛当提利昂是蠢蛋,听不懂他刚才说的话。
詹姆曾说,御林铁卫中最危险的角色非穆尔莫属——当然,除了他自己——因为这家伙面无表情,谁也料不透他心中的打算。提利昂此刻真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倘若真要刀剑相向,此人当然不是波隆和提魅的对手,但刚一上任就宰了乔佛里的护卫,以后怎么得了?但话说回来,假如就这么让他得逞,自己还有何权威可言?于是他逼自己露出微笑。“曼登爵士,我想您一定还没见过我的伙伴。这位是提魅之子提魅,他是明月山脉灼人部的‘红手’将军。这位则是波隆,您应该还记得艾林大人的侍卫队长瓦狄斯伊根爵士吧?”
“这人我知道。”曼登爵士眼色浅灰,目光异常呆滞,毫无生气。
“你知道的他,已经不存在了。”波隆浅浅一笑,出声纠正。
曼登爵士彷佛充耳不闻。
“总之呢,”提利昂轻快地说“我真的想见见我那好姐姐,顺便把这封信传进去,爵士先生,可否请您行行好,帮我们开个门?”
白骑士无动于衷。就在提利昂忍无可忍,打算来硬的的时候,曼登爵士突然往旁边一站。“你可以进去,但他们不行。”
虽然只是小小的胜利,果实却依旧甜美,他心想。他已经通过了第一道测验。提利昂兰尼斯特推开门,走进大厅,顿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原本正在讨论国事的五位重臣见状纷纷停下。“是你!”姐姐瑟曦的语气中一半是难以置信,另一半则是极度嫌恶。
“我总算知道乔佛里的好礼貌是从哪儿学来的了。”提利昂停下脚步,欣赏一左一右把守大门的两只瓦雷利亚狮身人面兽雕像,流露出全然的自信。瑟曦对虚弱极为敏感,就像狗儿可以嗅出恐惧。
“你来这里做什么?”姐姐用那双漂亮碧眼审视着他,不带一丝感情。
“帮咱们亲爱的父亲大人送信啰。”他晃悠悠地走到议事桌边,把卷得紧紧的羊皮纸放在两人中间。
太监瓦里斯伸出那双洒了脂粉的纤纤玉手,拿起信在手中把玩。“泰温大人实在太周到了,连封蜡都像黄澄澄的金子。”瓦里斯仔细检查封印。“不论从哪方面看,都像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瑟曦一把抢过,揭起封蜡,展开信纸。
提利昂看着她读信。此刻姐姐大大方方地端坐于王位之上——他推测乔佛里大概也和劳勃一样,甚少出席御前会议——既然如此,提利昂便也当仁不让,爬上了首相的位子。
“真是岂有此理!”最后太后总算开口“家父派我弟弟入宫接管他的职务,他叮嘱我们视提利昂为国王之手,直到他能亲自上朝辅政为止。”
派席尔大学士捻捻他瀑布般的白胡须,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如此说来,我们得正式欢迎他了。”
“正是,”杰诺斯史林特是个双下巴,头顶几乎全秃,看起来活像只青蛙,一只一朝得势,自命不凡的青蛙。“大人,我们正需要您。眼下叛乱四起,天际又有凶象,城里大街小巷都在暴动”
“杰诺斯大人,敢问这是谁的错?”瑟曦厉声道“该由你手下的金袍卫士负起维持秩序的责任。至于你,提利昂,你上战场杀敌想必对我们更有帮助。”
他笑了“不不不,我杀敌杀够了,还是敬谢不敏的好。坐椅子,总比骑马安稳得多,更何况我宁愿端酒杯,也不要拿战斧。不是都说战场上鼓声雷动,金甲夺目,马鸣萧萧吗?唉,战鼓敲得我头疼,穿盔甲都快被太阳烤焦,简直跟丰收宴会上的烤鹅没两样,至于马嘛,它们就知道四处拉屎!不过呢,我也不该抱怨,跟在艾林谷受到的盛情款待相比,鼓声、马粪和苍蝇已经没话说啦。”
小指头哈哈大笑:“说得好,兰尼斯特大人,您这番话真是深得我心。”
提利昂对他微微一笑,心中想起了某把龙骨刀柄、瓦雷利亚钢刀身的匕首。咱们得尽快找个时间谈谈这事。到时不知培提尔伯爵还会不会觉得有趣。“所以,”他对众人说“还请各位务必容我效劳,即便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瑟曦把信又读过一遍。“你带来多少人?”
“总有几百个吧,多半是我自己的人。老爸说什么也不肯抽调人手,怎么说,他毕竟是在打仗嘛。”
“倘若蓝礼兵临城下,或者史坦尼斯从龙石岛渡海攻来,你这几百人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一支军队,父亲却送来一个侏儒。首相由国王选择,经重臣同意后方能任命。乔佛里任命的是我们父亲大人。”
“而父亲大人任命了我。”
“他无权这么做,除非得到小乔的同意。”
“你想亲口质问他的话,泰温大人此刻正率军驻扎于赫伦堡。”提利昂彬彬有礼地说“诸位大人,可否容我和姐姐私下说几句?”
瓦里斯滑溜地站起来,露出那一贯阿谀谄媚的笑容。“令姐甜美的声调想必让您倍感思念。诸位大人,我们就让他们小聚片刻如何?这动荡不安的国事待会儿再来处理也不迟嘛。”
虽然杰诺斯史林特动作有些迟疑,派席尔大学士则步履蹒跚,但他们到底是起身了。小指头是最后站起来的。“我是不是这就去请总管在梅葛楼里为您收拾几个房间?”
“培提尔大人,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要住首相塔里史塔克大人先前的居所。”
小指头笑道:“兰尼斯特大人,您胆子可比我大多了。您总该知道咱们前两任首相的下场吧?”
“两任?你想吓唬我,为何不干脆说四任?”
“四任么?”小指头眉毛一扬。“难道艾林大人之前的两位首相也在塔里遭遇不测?恐怕我当时年纪还小,没有多加留意。”
“伊里斯坦格利安的最后一任首相在君临城陷时被杀,我怀疑他根本还来不及搬进塔里,前后不过只当了十四天的首相。他之前那位呢,则是被活活烧死。再往前嘛,有两位被剥夺了领地和头衔,死于流放途中,死时身无长物,一贫如洗,还自觉走运呢。我相信家父是最后一位从君临全身而退的首相。”
“真有意思。”小指头道“我越听越觉得睡地牢比较安全。”
说不定你会如愿以偿哟,提利昂心想,但他嘴上却说:“我听说勇气和愚蠢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无论首相塔到底受了什么诅咒,但愿我这小个子可以逃过它的魔掌。”
杰诺斯史林特哈哈大笑,小指头嘴角微扬,派席尔大学士则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随两人出去了。
“父亲大老远派你来,希望不是让你来给我们上历史课。”旁人离去后,姐姐开口嚷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思念你那甜美的声调。”提利昂对她叹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用滚烫的钳子把那太监的舌头拔出来。”瑟曦回击。“父亲昏了头不成?还是说信是你伪造的?”她把信又读一次,越看越气恼。“他为什么把你丢给我?我要他本人过来。”她握拳揉烂泰温公爵的信。“我是乔佛里的摄政太后,我对他下达了王家谕令!”
“结果他不理你,”提利昂指出“他重兵在握,自然有恃无恐。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违抗你的人,对吧?”
瑟曦嘴唇一抿,面露怒色。“假如我说这封信是假的,叫他们把你扔进地牢,我保证,没人敢违抗我。”
提利昂很清楚自己此刻如履薄冰,稍有失足,便会万劫不复。“的确,”他亲切地赞同“尤其是我们那握有大军的父亲。可是,我亲爱的好姐姐,我这么千里迢迢,不辞辛劳跑来帮你的忙,你何苦把我扔进地牢里呢?”
“我不要你来帮倒忙,我只命令父亲奉旨上朝。”
“是么?”他平静地说“你想要的是詹姆。”
姐姐自以为精明老练,然而提利昂自小与她一同长大,早把她的个性摸得一清二楚,读她脸上的表情就跟读自己喜爱的书一样容易,此刻他读出的是愤怒,恐惧,还有绝望。“詹姆他——”
“——再怎么说,也是我哥哥。”提利昂打断她。“只要你支持我,我向你保证,我会让詹姆平安归来,毫发无伤。”
“这怎么可能?”瑟曦质问“史塔克家那小鬼跟他娘可不会忘记我们砍了艾德大人的头。”
“的确,”提利昂同意“可你手上依旧握有他两个女儿,对吧?我看见那个姐姐和乔佛里一起在广场上。”
“那是珊莎,”太后说“我对外宣称她妹妹那个野东西也在我手上,但事实并非如此。劳勃死的时候,我派马林特兰爵士去抓她,可她那该死的舞蹈老师从中作梗,她便藉机脱逃,此后再没人见过。那天城里死了很多人,我看她八成也没命了。”
提利昂原本打算以两个史塔克女孩作为交换筹码,如今只剩一个,也只好将就。“跟我说说,咱们这几位重臣朋友是怎么回事。”
姐姐朝大门口瞄了一眼。“他们怎么了?”
“父亲似乎不喜欢他们。我动身时,他还说:如果把这几个家伙的头砍下来,插上枪尖,跟史塔克大人的首级并排挂在城墙上,不知是什么光景。”他朝桌子对面倾身。“你肯定他们靠得住吗?你信任他们吗?”
“我谁也不信,”瑟曦斥道“但我需要他们。父亲认为他们心怀不轨?”
“不妨说,他是这么怀疑吧。”
“凭什么?他知道什么内情?”
提利昂耸耸肩。“他知道你儿子虽然才当国王没几天,闯出的祸却已经多得数不完,由此可见,一定有人把乔佛里给教坏了。”
瑟曦审视了他一眼。“小乔不缺忠言良见,可他性子本就固执,现在当了国王,更觉得自己应该随心所欲,不要任人摆布。”
“任谁戴了王冠,脑筋都会不清楚。”提利昂表示同意。“艾德史塔克这件事真是乔佛里的意思?”
太后皱眉道:“我仔细叮嘱过他,按计划他本该网开一面,让史塔克穿上黑衣。如此一来,不但永绝后患,和他儿子议和也不是没有可能。结果乔佛里认为自己有责任让观众看场好戏,我能怎么办?他当着全城居民的面说要砍艾德大人的头,杰诺斯史林特和伊林爵士更是急不可奈,乐得照办,完全没过问我一声!”她握紧拳头。“这会儿总主教骂我们先是瞒着他,接着又用鲜血玷污贝勒大圣堂。”
“没错,”提利昂道“这么说来,这位史林特‘大人’有分啰?告诉我,究竟谁出了这么个妙主意,把赫伦堡封给他,又任命他为朝廷重臣?”
“小指头安排的。我们需要史林特的金袍军。当时艾德史塔克正与蓝礼密谋夺权,他还写信给史坦尼斯,表示愿将王位拱手让渡。我们差点就要全盘皆输。现在看来,虽然化险为夷,却也赢得惊险,若非珊莎跑来找我,说出她父亲的计划”
提利昂大感意外。“真的?是他亲生女儿说的?”珊莎一直是个温柔有礼的好孩子啊。
“这小丫头情窦初开,只盼能和乔佛里在一起,叫她做什么都愿意。没料到他竟然砍了她父亲的头,还把这称为‘手下留情’,这下她的爱情梦可破灭了。”
“哈,陛下他赢得爱戴的方式可真是独树一帜。”提利昂咧嘴笑道“将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从御林铁卫中革职,想必也是乔佛里的意思啰?”
瑟曦叹道:“乔佛里想找人为劳勃的死负责,瓦里斯便提议拿巴利斯坦爵士开刀,这也没什么不好,一方面,詹姆得以指挥御林铁卫,并跻身朝廷重臣,另一方面,小乔也有了喂狗的骨头。他很喜欢桑铎克里冈。我们本打算赏给赛尔弥一点封地,一座塔堡,那一无是处的老头子本不配这种待遇。”
“我听说史林特手下两个金袍子想在烂泥门逮捕他,结果被这一无是处的老头子给宰了。”
姐姐一脸不悦“杰诺斯该多派些人去,他的办事能力实在不如预期。”
“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是劳勃拜拉席恩的御林铁卫队长,”提利昂刻意提醒她“当初伊里斯坦格利安的七铁卫中,只有他和詹姆存活在世。老百姓说起他,就像‘镜盾’萨文和‘龙骑士’伊蒙王子再世一般。倘若他们看到‘无畏的’巴利斯坦与罗柏史塔克或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并肩作战,你觉得他们会作何感想?”
瑟曦别过头去“我没想到这一层。”
“父亲却想到了,”提利昂道“所以才派我来,终止这些荒唐闹剧,让你儿子乖乖听话。”
“小乔连我的话也不爱听,他更不会听你的。”
“这可未必。”
“他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他知道你绝不会伤害他。”
瑟曦眯起双眼“如果你认为我会任由你欺负我儿子,那你就是病得无可救药了。”
提利昂叹了口气,像以前一样,她完全抓不住重点。“乔佛里跟着我就和跟着你一样安全,”他向她保证“但如果让他感觉到威胁,就会比较容易听话。”他执起她的手。“再怎么说,我们毕竟姐弟一场,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确需要我;你儿子想要保住那张丑陋的铁椅子,他也需要我。”
对于他竟然出手碰她,姐姐似乎大感惊讶。“你向来很机灵。”
“不过就是一点小聪明嘛。”他嘻嘻笑道。
“这么说来,倒是值得一试不过,提利昂,你可别搞错,我接纳你,但你只是名义上的御前首相,实际上是我的首相。你采取任何行动之前,都必须把计划和意图事先同我商量。未经我的同意,不得擅自行动,清楚了吗?”
“哎,一清二楚。”
“你同意吗?”
“那当然啰,”他撒个谎“亲爱的姐姐,我任你差遣。”但只在我需要的时候。“好啦,现在既然我们目标一致,彼此就不该再有秘密。你说乔佛里下令杀害艾德大人,瓦里斯赶走巴利斯坦,小指头找来史林特大人,那么琼恩艾林又是谁杀的?”
瑟曦抽回手。“我怎知道?”
“鹰巢城里那个伤心的寡妇似乎认为是我下的手,我实在不明白,她如何得出这个结论?”
“你想找明白人,那也绝不是我。艾德史塔克这蠢才把同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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