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你想让我把他狠揍一顿?”
“别尽说笑话,伯德。你说我该怎样对付这个可怕的家伙?”
“唔。”伯德费劲地将他的脑子调速换档,调到适宜攀登陡坡或驶出泥坑的最低档。“首先,现在到星期天这段时间只能维持现状,因为按照我的理解,即使我们换下他,也找不到别的人代替。其次,你说的这些,没有一件能在法庭上站住脚。他们会说这些事情是偶然发生的。你没有真凭实据证明这些是他干的。如果你能找到证据,亲爱的,我会剥下他的头皮,盛在银盘子里端给你。说到做到。”
她捧起他的一只手,连连吻着上面的粗大骨节。“哦,伯德。每当我遇到难处,你是唯一能”她喉头哽塞。“瞧你父亲造的什么孽,白白埋没了”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亲爱的,请别这么说。”
“对你太不公平。白白埋没了你的才能。他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父亲。”
“他是一个天才,亲爱的。他只犯了一个正被你揪住不放的过错。”伯德-福尔默俯身扫视着桌上摊开的报纸。刚才他看的是什么新闻?他嗅嗅鼻子。“亲爱的,快去看看那些三明治。”
她跳下长桌,忙不迭地将三明治从电烤炉中抢救出来。接着,她戴上一只小巧的连指手套,将六份三明治拾到一只大盘子里,撒上少许红辣椒粉,又嵌上一些黄瓜片作为点缀。
“要是再来点啤酒那就更妙了。”伯德发出一声感慨。
“也许要挨过这一年,你才可以开戒畅饮。”
“知道。我现在只是说说罢了。”他将半块三角形的三明治送进嘴里,下巴缓缓地蠕动几下,就整个吞进肚里。“你也来一块,亲爱的?”
“他居然把我当成傻瓜,伯德。”
眨眼间,另一半三明治也以几乎同样快的速度吞进肚里。
“唔,我说,现在就咱们俩”第三个半块又塞进嘴里。“我说,那份客人名单。”他笑了笑。“这话只能说给咱俩听,亲爱的,你真是一个傻瓜。”
“伯德-福尔默!”
他把她抱上膝盖。“来吧。”他把半块三明治送到她唇边。“把它吃了。”
耐德正在电话亭里给妻子打电话。“今天事情多,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家,你先吃吧。”
“我也就是简单弄了点吃的。”她顿了顿,又问:“你大概要吃过饭才回家吧?”
“现在说不准。”
“你说话口气挺怪。”
“我不总是这么说话吗?”
“你没事吧?”她不放心地问道。
“没事。刚才发生了一件滑稽的事情,不过已算不上本周新闻了。再见。”
不等对方回话,他就匆匆挂上话筒。他既未对她扯谎,也未向她道出实情。格雷勃-波拉马连科的试探,使他有点心神不安,不过还算容易对付。真正使他感到忧虑的是它为什么发生在此时此刻。他到底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引起生性狡诈的格雷勃的怀疑?也许是他和简之间的私情?可为什么仅凭这点,就认为弗兰契已经承认自己精力开始日渐衰退呢?只有一人有可能这样认为。他就是那个在谢尔夫里基旅馆404号房间安装窃听器的家伙。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耐德每星期亲自检查一遍房间,有时还不止一次,不管什么样的窃听器都能发现。任何人试图利用遥控激光装置透过404号房间窗户窃听也只能是枉费心机,因为他和简的说话声完全湮没在交通噪音和bbc3台的音乐中。
情报圈里的人常说,倘若你不具备揣度对手心理的天赋,其他本事再多也是白搭。凡是参加拳击、网球、击剑等一对一竞技比赛的运动员,都知道揣摸对手心理是克敌制胜的先决条件。
格雷勃-波拉马连科并不是他的老对手,耐德一年前才开始注意他。既然如此,这个格雷勃为什么能猜透自己的意图呢?原因只有一个:此人有这方面的天赋。
耐德沿着彼得-琼斯百货商店后面的几条小街漫步闲逛,名称都以卡多根打头:卡多根花园、卡多根门、卡多根广场、卡多根街。走着走着,他恍然醒悟,他此刻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信步溜达,而是在寻找简-威尔的住处。
他从未来过这里。简的住处过于狭小,无法邀请许多同事一起聚会。他俩都认为,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犯不着找到她门上。他只记得她住的地方名字很怪,叫波索姆或莫索普什么的,而且就在这一带。他曾经在一张大比例伦敦街道分布图上查找过,知道她住在37号,她所在的街区呈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只有两三幢楼房。
不觉间,如烟的瞑色渐渐化作浓重的夜幕,尽管西天的亮光依然留连不去,落日的余晖给低垂的云层底边涂上一抹橙红。他匆匆走过米尔勒街,两侧几条怪模怪样的胡同刚刚闪入眼帘,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这不是在犯傻嘛!他根本说不清简住在哪条街,仅仅在地图上看过一眼,仗着自己有过目难忘的职业本领,就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即便找到了,她不在家岂不是白跑一趟?他凭什么觉得她见到自己会很高兴?还是再找一会吧,他又转念一想,只用一刻钟。
他沿着丹耶街来回踱了几步,突然觉得——职业训练所致——自己走过了头。他转身折回原路。这里几条街道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待他见到一个路牌,才认准了莫索普街。那里就是37号,门牌号码漆成粉红色,也许是路灯照耀加上西天那渐渐消逝的橙红色的余晖使他看花了眼。
底楼几盏灯全都亮着!
这是经常出现在孩子们画笔下的房子,底楼有一扇大大的窗户和一扇窄窄的门,楼上有两扇窗户,现在亮着一盏灯!
他摁响门铃,屋里传出的音乐突然被人调小了音量。也许她有客人?随即,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接着是喀啷喀啷开锁的声音。她这种级别的使馆官员,全都一次不落地听了卡尔-福莱特所作的住宅人口安全防卫知识系列讲座。她拴上链条,然后将门推开一道三英寸宽的缝。关门,解下链条,接着大大敞开。“进来。”女主人终于发出了邀请。
她两眼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外面正在迅速被黑暗吞噬的街道,随即将门关严,拴上链条,插上门闩。狭窄的过道几乎容不下二人,他站在原地,挡住她的去路。他转身朝向她。她伸出胳膊,紧紧搂住他。
“耐德,我的上帝。”她身高体健,耐德被她拼命搂着,几乎感到一阵酸痛。同时,他发现自己也同样用力地搂着对方,仿佛准备跟她牢牢焊在一起,什么也休想让他俩分开。
“哦,真好,”他说“你这样等于回答了我准备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他低头亲吻她的嘴唇。过了好一会,两人才离开狭窄的过道。
“真是不可思议,你以前可是从没来过这里哟。”她说。“来点威士忌?”
他点点头,四下打量着房问。
“是不是?”她一手拿着一只酒杯来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他点点头,接过一只酒杯,跟她碰了一下杯。“愿你的房子交好运。”他说。“第一回登门造访喝第一杯酒都要祝房子交好运,这是我父亲的嘱咐。”
“真教人想不通,是吧?从前,我们这种年龄的人,他们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可你父亲准该快到70岁了吧?”她弯腰点燃烧煤气的壁炉。
“65岁左右。我父亲在60岁那年提前退休。他在一所中学教化学。”
“耐德,你从没说过你父亲是化学教师。”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你还记得那个站在使馆办公楼前的可怜的老头吗?他使我想起他和我父亲同年。那老头管我叫‘儿子’。”他歉疚地笑了。
“瞧你脸都红了。不用再说了。”
“我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的心里很不好受,弗兰契。”她抓过他的右手,吻吻掌心。“我错怪了你。你对那些上了年纪的流浪汉确实抱有同情心。”
“你现在的话挺有人情味。”
“这么多年,我一直过着精神生活,”她说“差不多已经忘记该怎样过物质生活。我不会装腔作势,卖弄学问。”
耐德瞅着壁炉里闪烁不定、渐渐发红的火苗。“我在加州大学的一位哲学教授就是这样的人,他叫切姆尼兹。”
“阿隆-切姆尼兹?”
他点点头。“他去年去世。我们过去每隔半年左右通一次信。我还曾经壮胆从波恩用蹩脚德文给他写了一封短信。”微弱的火焰使他昏昏欲睡。“像他那样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我们再也不需要那种人,我们需要的是惯于吹牛的政客。他们说:‘只要你们选上我,要什么我给什么。’我们就这样给骗了。”
她皱了皱眉。“耐德,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们竞选时说的漂亮话。”
“说的是。如果他们仅仅是说说漂亮话倒也罢了,不会有什么害处。可是有哪个政客愿意白白说几句漂亮话?”
“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哇?”她使劲揉着他的膝盖。“让我替你脱下鞋子。”
“好的。”
“他为什么不愿意白白说几句漂亮话呢?因为他得使一切行动都对自己有利,使整个局面更带有欺骗性。总之,一切为自己,毫不顾及选民的利益。”
她替他脱下平底鞋。“这场游戏就叫‘避实就虚的议题’。”他又补充了一句。
“说得对,弗兰契。说得对。”
“我是说,他们的竞选纲领总是回避实质性问题:贫穷、疾病、污染、失业、教育质量低下、蹩脚的住房和医疗服务。那些政客会谈论这些问题吗?好的,才不会呢。他们精心设置骗局,分散选民的注意力:和我们政见不同的专制独裁国家、泛滥成灾的色情业、迅速恢复死刑、控制枪支、用涂氟法治疗牙病,以及黑人、亚洲人、西班牙人、妇女、同性恋者和肩披长发的无神论者等各种势力的悄然崛起,那帮政客用这些问题蛊惑选民,好似用红色的披风挑逗公牛,使他们全都疯狂地冲进陷阱,忘了真正重要的大事。”
“让我脱下你的袜子好吗?”
“嗯?”
“再塞进你嘴里?”
“喔,威尔,你这头野兽。”
他稍稍侧过身子,猛地扑到她身上。他俩默默相拥了好一阵,壁炉里的火焰渐渐由桔红转成明亮耀眼的玫瑰红。
出租车载着耐德停在家门口。他付了车费,走进前门,绕过报警系统,看见前面的壁橱里有一张勒维妮留给他的纸条。
“帕金斯晚上10点来过电话,让你一到家就给他回电话。”后面是一个电话号码。
耐德看看表,发现时间已近午夜,不禁大吃一惊。他走到客厅的电话机旁,在键盘上揿下帕金斯留下的号码。过了一会,听筒里传来谨慎的话音:“我是姆尔维警官。”
“帕金斯先生在你那儿吗?”
“你是弗兰契上校?”
“正是。”
对方沉默片刻,接着响起帕金斯那浑似童话剧中警察的油腔滑调的声音。“喂,喂,喂?”
“真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你。”
“我们这边全醒着呐,上校。还记得你花了好长时间,解释你如何与那个雷奥登偶然相遇的吗?”
“怎么了?”
“唔,恐怕我们不能再相信你的解释。”
“请你解释一下。”
“能请你帮个忙吗,上校?你能否到奥尔巴尼街警察局来一下?”
“现在这个时候?”
“你瞧,他们已经找到了雷奥登。”
“喔?”
“他已死去好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