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宴请贵客——外交家、老朋友或新闻记者——罗伊斯-科耐尔一般都会选择位于街角的那家餐厅。他不喜欢让客人事先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因为那样一来,他精心营造的殷勤款客的气氛便会搀上公事公办的色彩。
同样,他也不喜欢在手下的保安人员全体出动,竭力避免一场可能发生的灾难时接待客人。尤其是见到来人竟是吉莲-兰姆,令他更加扫兴。
她的相貌确实很漂亮,罗伊斯心里想着,站在桌后将她仔细端详,但愿自己目光中流露的是温和的神情。吉莲30刚出头的光景,亚麻色的长发从脑门中央分开,梳成青春少女的发式,形成一圈屏障,护卫着一张多愁善感的嫩脸蛋,面颊上浮着两抹淡淡的红晕。厚厚的眼睑下面两只黄褐色的眸子透出的些许贝蒂-戴维斯1式的泼悍,是脸上那副故作娇憨的神态所掩饰不了的。
1好莱坞著名影星。
面对他的冷眼瞪视,吉莲仿佛心里倏地凉了半截。“亲爱的罗伊斯,”她那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带着道地的英国腔,吐出的每个辅音犹如玻璃碎裂般尖利。“我惹您生气啦?”
“什么?”科耐尔眨眨眼,这是他心里吃惊时,反映到脸上的唯一表情。罗伊斯-科耐尔以前从没有吃惊的时候,或者说,即使心里惊慌,脸上却照样不动声色。可是近来他一反常态地连遭几次挫折,迫使他借助皱眉眨眼,表示心中的不快。他的外交生涯似乎已经走到尽头,他的职务给他带来越来越少的慰藉,越来越多的烦恼。罗伊斯是那种不求有功、但愿无过的老派职业外交官。为了维持平安无事的处境,他得继续施展八面玲珑的外交手腕,使自己在这个日益动荡的世界上为美国发挥更大的作用。
“亲爱的,你的目光好严厉哟。”
闻听此言,他又眨眨眼睛,不过这回脸上跟着绽开了最舒心畅快的笑容,仿佛在向吉莲暗示:“你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这让她感到无比温暖。
“告诉我,你是怎样嗅到这件事的风声的?”他问道。
吉莲不想把这个令人不快的意外消息留到午餐席间透露,唯恐败坏自己享受美味佳肴的胃口。一家当地报纸的漫谈专栏作家、自由撰稿人今天早晨打来电话说,福尔默大使和巴肯公爵上周末的狩猎活动,是追捕那些仍处于禁猎期的鹿。
“公爵是个老滑头,好像和巴肯伯爵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倒像是个无法无天的强盗。虽说他们围捕的是公爵那座八万公顷的庄园里的鹿,但还是不能改变偷猎的基本事实。不过,”她安慰罗伊斯“我主要是冲着游园会来的,摄像采访,电视毕竟是视觉传媒工具么。”
代办先生差点又要眨眼睛,不过总算克制住了。吉莲-兰姆的采访小组将在温菲尔德官邸里里外外四下转悠,吉莲趁机挖掘出一些有关大使先生违禁偷猎的丑闻,这个念头在科耐尔心中引起的恐惧,实不下于想到大使夫人下星期日请来的贵宾,将被扣作世界上身价最高的人质。
这个国务院是怎么回事,居然会批准这项总统对驻英大使的提名。难道那些外交知识等于零的阔佬,只要舍得大把大把地掏出钞票,就可以不加限制地随便他们在外交部门爬到高位吗?难道像罗伊斯这样的职业外交家就活该丢人现眼,成为每届新总统迫使国务院接受的政治交易的牺牲品吗?上帝啊,伦敦不是南美洲哪个闭塞落后的极权国家。就算他们为新政府上台立下汗马功劳,也不能像打发他们到坦桑尼亚、列支敦士登或是格陵兰一样把他们派到伦敦来啊。
罗伊斯-科耐尔皱了皱眉,在办公桌旁坐下,努力回避吉莲-兰姆探询的目光。她眼珠上的两只大大的桔色虹膜看上去像是电视摄像机镜头。派你来伦敦,他暗暗想着,你就得担任世界上最微妙的外交职务。与伦敦相比,在莫斯科当外交官简直太容易了。巴黎的局势有点扑朔迷离,人们自私自利,缺乏公认的是非标准,但那里的气氛还是要比伦敦宜人。将来有一天,科耐尔打算起草一份有关伦敦的绝密报告。在这里主持美国大使馆的工作比在敌对国家艰难十倍。或许,他能从社交生活中得到一些补偿,罗伊斯也喜欢自己的社交生活,当然-,只要薪水够他开销。比如,招待吉莲的这顿午餐,就是他自己掏的腰包,并没有沾山姆大叔的光。
“亲爱的,你和我们真是相隔万里。”吉莲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罗伊斯慢慢点点头。“我跟其他人一样。”他的嗓音听上去郁郁不乐。“我不喜欢听坏消息,”他意识到自己的脸色过于严肃,便拖长了腔调“不过,我确实喜欢见到你这么漂亮的信使。”
“别把我当作信使嘛,亲爱的。尽管把我当成一个知心朋友,一个你的崇拜者。”
“我也是,”他现出一派骑士风度“这样看你的。”
吉莲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猜测对方一次能够听进多少坏消息。“谁叫我俩是知心朋友呢,”她加快了语速“在我们空着肚子吃午餐之前,我把第二个坏消息向你稍微透点口风。其实这不关我的事。我的任务是采访7月4日的花园酒会。不过报纸已经盯上了,你们应该派个司法部的小伙子,悄悄把这事了结了,不然它会成为报纸上的头号新闻。”
“亲爱的吉莲,”罗伊斯叹了口气“别再说坏消息了,行吗?”
“你简单记一下,我马上就说完。事关你们的一个同胞叫作托尼-雷奥登。有关名称一定得准确无误吗?”
“用不着。”
“你能记得有家什么国际英美信托投资公司吗?”
“大概是一家野鸡证券交易所吧?”
她点点头。“伦敦城,我们的金融中心,按照自律和守信的原则运作。这既是我们的光荣,同时也会惹出祸害。”
“这我听说过。”科耐尔觉得两侧的肩胛骨掠过一阵寒意。他憎恨所有的金融丑闻,对涉及美国人的金融诈骗更是深恶痛绝。一个美国人,如果听任自己的同胞卷入遍及欧洲各国的金融诈骗活动,怎能保持自律、守信的良好声誉?
“托尼-雷奥登。”他口里重复着,手下运笔如飞。“国际英美信托基金公司,好听的名字。他耍了什么花招?”
吉莲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漂亮的小手。“一般的诈骗,发行皮包公司债券。每一个单位股份都是骗人的。算不得离奇,手段也不高明,只是诈骗的数额大得惊人。我还得说,这件丑闻,连同大使和公爵偷偷猎鹿的消息,都是同一个小伙子捅给我的。”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科耐尔问。
“在什么之前?”
“在”罗伊斯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手势。
“在酿成大乱之前?”吉莲睁大了黄褐色的眼睛。“噢,天哪!”她惊叹一声,目光掠过他身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桌上的什么东西“亲爱的,这是7月4日独立日的照片吧?”
罗伊斯回到桌后的文件柜旁。“去年独立日拍的,小规模庆祝,大使馆工作人员和家属。”
“这个星期天就要换换花样-?”她紧追不舍地问。“潘多娜-福尔默的主意?那份客人名单?”
科耐尔看看手表。“天哪,我们已经迟了。”他站起身,吉莲也跟着站起来。她走到办公桌后,拿起照片。“这位漂亮的先生是谁?”她指着耐德-弗兰契问。
罗伊斯从她手中拿过照片。“我们的一位副官。”
“他旁边的女士呢?”
科耐尔放回照片。“你说的是谁?”
“胸脯高耸的这位。”吉莲脸色微红地说。“我看她挺像我。”
“那是弗兰契的妻子。我看不出你们有什么相似之处。”
“身段。”她蓦地打住,娇美的脸蛋罩上一层愁云。“亲爱的,我刚刚才意识到,我这人压根没指望了。你居然对我朴素端庄的风度完全视而不见!”
“胡扯。”继续微笑!“瞧你扯哪儿去了。吉莲,快点,我们不能迟到。跟他们打交道,谁要是不遵守原先约定的时间,他们准会在加夫罗切饭店给他脸色瞧。”
“那就由他们去。”
“什么?”
“我们可以在广场上吃一份黑面包做的三明治。”她声音里透出的语气,尤其是在像科耐尔这样听惯了她和谐悦耳的声音的聪明人听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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