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我之分,”她曾这么说过“我们是一个整体,每个动物,每棵植物,每块岩石都是相关的。个体,整体,都是一体的。这不难理解,查理。他们都叫你天才。”
“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木瓜一个。只有伊塔洛才是天才。”
“甚至伊塔洛也是我们的一分子。你不妨把他看成是你聪明的对手。如果你把他看着是个受害者——”此时查理几乎又看到那颗子弹击中香槟酒杯时的情景。
他的头顶上响起了一声金属的叩击声。
他看到老头像老鹰一样的侧影,站在一扇窗户边上正用一枚硬币敲击着防弹玻璃。在查理的脑海里,伊塔洛顿时变成了梦幻中的恶魔,正舔着一堆堆“本斯”上的血迹。佳尼特说得对:除非在噩梦中,他再也无法看清老头的真实面貌。
说他的叔叔也是受害者,这让他难以信服。如果他要老头子将贪心咽回去,被迫同意分家,查理就得坚定不移,铁石心肠。
查理来到凉爽的电脑房,顺着螺旋楼梯向自己的卧室兼办公室爬去。伊塔洛准备了两只郁金香形酒杯在等着他。“我们的香槟酒还没喝呐。”
查理听出老头和解的语气。那好,原来皮诺的死也让他担惊受怕了。也许这会使他停止自相残杀。
“希望这杯酒没再被什么子弹搅和了。”
伊塔洛发表什么看法时很少话里有话,他总是单刀直入,毫不掩饰自己。但他更欣赏查理懒散的风格。老头子将杯子倒上香槟酒。查理接过酒杯,两人轻轻地碰了碰。“干杯,”齐奥-伊塔洛说。
香槟酒的味道很淡,这喝剩的半瓶酒可能是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省下来的,已经一点沫都没了。他就是摆脱不了一身小农经济意识。即使这样,他喝了还是感到很凉爽,微微带点刺痛。查理将杯中的酒一口干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快。
“齐奥,”他说“说说我们昨晚的谈话吧。”
伊塔洛马上岔开话题。“你是说直升机的那两个人吗?他们在蒙托克附近双双被杀。我们永远无法知道谁是幕后策划者。我猜,皮诺的死也与他们有关。”他满脸堆笑,笑容似乎把他锯成了两半。接着他又换了个话题“还记得你讲过的那个幽默吗,是有关日本佬的?”
“那是六个月前。”
“有些事是需要时间的,”伊塔洛对他说。“今晚我在你的办公室接到了一个秘密电话。这个幽默就在这个电话上。东京的四巨头早在1987年就开始设计那次股市骗局。可是这个骗局中还有一位,这个人很神秘,是个金融天才。不过他不是日本佬,是个中国人。”
“他差不多横扫了半个世界。”
“这只是一次试验。他想证明,一个斜眼的东方伦也可以摧毁所有的证券市场。”
“他还是那么狂妄?”
“他主要在台湾和东京两地经营,现在又和中国大陆开始了接触。还有一点:温切和他的小伙子们销售的金三角上等海洛因,他也从中讨价还价。他自称申劳。”
查理看了一眼手表。十点整。他必须当机立断,他已感到自己双唇紧闭。是恐惧吗?见鬼,不!是愤怒。
“你有约会?是与那位波卡洪塔斯1吗?祝你走运!”
1波卡洪塔斯(1595-1617),北美波瓦坦印第安人部落联盟首领波瓦坦之女,曾搭救过英国殖民者约翰-史密斯,与英国移民约翰-拉尔福结婚,后去英国,受到上流社会礼遇。这儿指佳尼特。
“我们不坐下来谈谈,是什么地方也不会去的。”查理脱口而出,毫无顾虑。毫无恐惧的蛛丝马迹。
“我总有些纳闷,”伊塔洛第三次企图绕过话题,避而不谈“直升机的袭击是冲我来的?还是冲你来的?”
“齐奥。坐吧。”查理看着老头慢吞吞地坐进真皮沙发椅里。他的一只手颤抖着寻找着扶手。这情境让查理感受到了他们间的血缘关系。齐奥迟缓无力的动作使查理有些心软。他甚至想过,对于皮诺的死,他不再追究这位叔叔了。但是他看得出,齐奥不需要那么多的感情调剂。
“有了您的钱,我才使里奇兰有了辉煌的今天,齐奥。我们有建筑公司、交通公司、电子公司,我们有超市连锁店,我们有娱乐业,有赌场。所有这些都能高额赢利。我想将这一切全部还给您。”
“得了,不必费心。”
“我只要求留下金融这一块,我指的是经纪行和银行。我对这些比较熟悉。剩下的,任何有能耐的人都能管理得比我好。为了报答过去二十五年来您对我资金流转上的支持,控股权归您。”
他伸出一只手,悬在半空中,像块石头。“这交易合算吗?”
“你发疯了吗?昨晚我不是拒绝你了吗?这一定又是你那位红皮肤丫头想出来的歪点子。”
真让他受不了。他一肚子的粗话已经快到了嘴边。查理强压心中怒火,理智地回答说:“齐奥,事实是:这些想法都是我的,我的,是找自己的想法。”他的叔叔倾身向前,窝起一只手掌挡在耳后,做出努力倾听的样子。“我很心痛。这是黑心钱造成的。这沾满鲜血的钱我要加倍偿还。”
伊塔洛皱着眉头,但还在听查理说,他打着精神听着这些温和但致命的话。“我不能对您撒谎,齐奥。我想重新做人,我要偿还对这个世界欠下的血债。我有个公平的提议:将里奇兰的资产一分为二。我走我的路。您走您的路。愿上帝保佑您。”
多米尼克大街离西村的荷兰隧道两个街区的距离。这儿没有什么可供观赏的景色。没人会到这儿拍电视商业广告。如果有谁申请许可证,圣真纳罗社交俱乐部也决不会让他们得逞。
在后间密室里,伊塔洛独自坐在宽大的橡木卷盖式写字台旁。附近教堂的钟声敲了十二下。今天是漫长的一天。在俱乐部的前厅,两个年轻的侄儿在下棋,他们等待着护送伊塔洛回家睡觉。但是在他脑海中,睡觉是他考虑的最后一件事。
他满脑子里重复着两句话,像印度教中巫士的符咒:该死的女人。愿她在地狱中腐臭,让查理的灵魂得到解脱。
就在今天,伊塔洛和他的侄儿差点儿去见上帝。如果命运注定如此,这样反而倒好。他们虽然是家族的两巨头,但他们死了总比整个家族灭亡要好。
多么无知!多么高傲!沾满鲜血的钱?除了钱,他还能靠什么在哈佛念了八年书?除了钱,教授还能靠什么创业?除了钱,他还能靠什么竖立起如此气派的一百三十层大楼?
该死的美国!美国人用以介绍自己的只是三千英里长的幻觉、诡计和谎言。他们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真是装腔作势!
查理生活在这样的空间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他对什夕都坚信不移。他自欺欺人地认为这个国家之所以这么强大,靠的就是勤劳和无可挑剔的诚实。他觉得自己“欠”这个世界点儿什么——无非是什么空气和水的污染,而现在他愿意割断自己的脖子来证实这一点。
伊塔洛慢慢地按摩自己的胸口,他的心在疼痛。他在呻吟,几乎听到了自己痛苦的声音。啊哈,至高无上的权力才是一切,没有什么能代替它。他在座位上挺了挺身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来只有一件事可做了。沾满鲜血,这不是查理说的吗?那好,我干脆开杀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