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人员的人,你一点也不吃惊。”于堇一边走向厨房,一边说:“这还用吃惊吗?倪则仁在孤岛做了四年军统,身边睡的人能不是军统?”她取了一个瓷烟灰缸,递到白云裳的面前。
“这么说,你从来不相信我?”“我相信你!”于堇坐下,诚挚地说。“我只是想,你早晚会对我承认这一点。等你对我说了这实话,我们俩就更亲密了。”“你真是个爽快人。”白云裳由衷地说,点了点烟灰在瓷缸里。
“军统不军统,跟我没有关系。”于堇说“我不知道倪则仁跟你说过没有,我离开他,或他离开我,就是因为他要我参加军统,我不愿意卷入政治。”白云裳有点吃惊,想不到于堇也对她掏一套心里话。倪则仁从来没有告诉她,当年他们夫妻反目的真正原因。他一向只说于堇是个假清高的“文化人”实际上只是个读了点英文,连三字经都没念全的戏子。
于堇一口挡开政治,白云裳原来的戏本子没法演下去,她只得往后退一步:“那你至少还是爱国的?”“现在我更不敢卷入政治,现在的上海比八一三之后还险恶。”“那么好,”白云裳一干二脆地说:“你不用做什么。”这谈话可以结束了。于堇注意到茶几上的红凤尾花蔫蔫的,她拿起一瓣花,于堇用手遮着打了一个呵欠。
这个逐客令应该下得很明显,但是白云裳不走,不仅不走,话说出来还生猛:“请你配合。其他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不懂这话。”于堇站了起来:“怎么配合?你想说什么,请直接说吧。”“明天,到时候,你闪开就是!”白云裳也站了起来。
于堇依然不想一步猜中白云裳想干什么:“到了什么时候?”“你这么聪明,何必要我来解释。”对这场戏,白云裳有点不耐烦起来:“你既然救不了他,也不想救他,你就想办法救你自己。你是我姐姐,我是真心喜欢你。所以,请听我的。”于堇想了一下,走近她,感动得眼里含着泪,叫了一声“云裳妹妹。”右手放在白云裳的右肩上。白云裳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突然于堇脸无血色,仿佛一下子反应过来:“你们要杀他!”她猛得扔掉白云裳的手。
于堇这样脸色巨变,心惊肉跳的,仿佛从误会中突然醒悟,使白云裳十分尴尬。
白云裳只好站起来,敛容说:“国难当头,风云日紧,我们不能容忍倪则仁这样的人公然投敌。锄奸是我们神圣的爱国使命,每个军统人员责无旁贷,我伤心欲绝,也只能大义灭亲。”于堇没有想到她爱国剧台词念得有几分真挚,看得出来,白云裳对倪则仁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白云裳挽着于堇的手,坐在沙发上,摇摇头,声音几乎哽咽了:“真是的,这是个什么世道,做人都由不得自己!”于堇也平静多了,不解地问:“那么又要我去接他干什么?”“你不接,日本人不会放他,他们还想做得好看。”“我是问,你们军统要我去接他干什么?”于堇尖锐地说,把身子侧过去“要我把他引入谋杀现场?我做不了这事,我跟他还是有夫妻名分的!”于堇很悲伤地想到倪则仁的下场,虽然在当年离开他时就有所预料,可是预谋杀人就定在明天,这太残忍。她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白云裳一直在观察于堇,这关键时刻,可以看出于堇心软善良,难怪倪则仁说起于堇,嗤之以鼻,说这女人上台演戏好像挺聪明,其实毫无决断力,一切由他作主。恰恰是于堇无法掩盖的内心柔弱,让白云裳喜欢于堇,她身子依靠着于堇,抱住她的双肩,细细软软地说:“姐姐呀,你是超级明星,顶尖新闻人物,重庆军统指令,务必请你帮助,把这事情弄大,要让全上海全中国都知道,这是个对投敌人员的警告。他们担心局势一变,上海的军统人员失去租界的保卫,支持不住。”她扳过于堇,看着于堇的眼睛“说到底,你并不爱他,我一样不爱他;你恨他,我更恨他。虽然我们与他都是有过感情的,不能否认这一点。但是,家国社稷将亡,我们炎黄子孙会全部成为亡国奴。”于堇低头不语,听得很专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很为难的样子。
“只要一离开上海,到过内地,看到百姓受日本鬼子的那般苦;到敌占区,看到日军的凶残,你就不会下不了这决心。”白云裳能说那么多爱国大话,倒也真是了不起。于堇皱着眉头说:“我们艺人,也不是冷血动物。不过我刚才说了,倪则仁毕竟做过我的丈夫,你要我参与谋杀他,我不能做。你们另换任何其他场合暗杀他,我不会警告他。他该受什么惩办都由你看着办。”白云裳站起来,很失望地看着过道那面镜子。
“我绝对不告诉他,不行了吗?”于堇说。
白云裳走到镜子前,将一绺披挂在前面的头发,掖在脑后。转过头来,对于堇说:“你这份善心,倒也是人之良知。不过――不过,如果我开出代价来呢?”于堇心里一紧,妙,妙极了!她一直在等着这一步。休伯特说的计划,难到极点,时间上又紧得不可能,她一直在这个问题上苦思冥想。她站起来,走到窗前。难道真的来了机会,能让她及时完成?!但她依然还得装傻下去:“钱当然好,乱世中黄金当然更好,可是,妹妹,生死关头,钱有什么用?”白云裳笑了,笑得很勉强:“我知道姐姐要的不是钱。”她踱着步子,到于堇身边,看着于堇把靠得最近的一扇窗打开,白云裳靠近她,把手伸进绵绵细雨之中。伸回手来,湿湿的一手雨珠,似乎也在考虑这步紧要的棋如何走才万全。一时,只听到窗外的雨沙沙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