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咋生娃娃?熊!尽他妈胡卷舌头!”
他骂我“胡卷舌头”我隐忍住了。因为在他眼里根本没有我,我也只好眼睛里没有他,不跟他辩论,何况他的体重比我大将近一倍。马缨花在我说完以后,常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像吃着橄榄一样有滋有味地咂着嘴:“啧!啧!”并不理会他说了些什么。但他的蛮横,他的妒忌,他对我的蔑视,却使我身体复原后而逐渐变稠的年轻血液,在我脉管里加速流动起来。我面孔涨得通红,眼眶里转动着愤懑的泪水。我原来对他尚有的一点敬意和好感早已化为乌有。然而,与此同时,他身上又有一些东西在吸引我,在向我挑战。这些东西和我现在的生活环境是那么一致,那么和谐,因而它显得更有光彩。这就是他的粗野、剽悍和对劳动的无畏。在他的光环中,我却是那么怯懦,那么孱弱,那么委靡,像个干瘪的臭虫。
我的泪水不仅来自愤怒,也来自自怜的委屈感。我用拇指和食指卡量卡量了手腕,我决定要向他应战!
一个人长期生活在这样的大自然和这种乡俗中,当然会不自觉地受到影响,何况我是自觉地在追求这种东西。我认为,粗野、雄豪、剽悍和对劳动的无畏,是适应这种环境的首要条件。要做个真正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就要做海喜喜这样的人。什么“文化知识”见鬼去吧!没有平庸的职业,只有平庸的人。像我跟的那辆大车的车把式,即使他有高深的文化修养,当了作家,我想也会是个毫无作为、没有独创性的“死狗派儿”作家。而海喜喜当了作家的话,倒能叱咤文坛一阵子。我暗暗把海喜喜当成了我竞争的对手。
而这时,我的身体真的好起来了。
马缨花曾说过:“要吃,就吃粮食。啥‘瓜菜代’,土豆白菜只能撑肚子,不养人。肚子越撑越大,人倒成了囊膪”这话和“吃饱了不饿”一样具有真理的性质。我每在她那里吃一顿用真正的粮食做的饱饭,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形式上和实质上都比前一天有长进。这不是心理作用。虽然我们“家”没有镜子,她家有镜子而我又不好意思照,但我用手摸就能知道我面颊丰满起来,两臂、胸前、腹部和大腿开始有了弹性。这表明骨头上已有了肌肉组织。最近,我分明地觉着我身体里洋溢着充沛的精力,有一种我二十多年来从未体验过的清新感。这种感觉,比我到了一个我从来没有到过的、长满奇花异草的大花园更令我惊喜。因为这个大花园不在外部,而在我身体里面。很多小说都写过夜晚能听到植物拔节、种子破土的声音,我却有夜晚睡在破网套里,能听到自己体内细胞分裂的啪啪声的独特体验。
现代医学绞尽脑汁地研究怎样使人健康的方法,我遗憾专家们没有找到我的这条经验:把人先饿上三年,然后再让他吃饱。不用任何药物补品,他会像孙悟空一样说变就变,转眼之间成为一个巨人。因为他吃下去的每一个食物分子,全部会即刻被贪婪的消化器官所吞噬,迫不及待地把它转变成人体细胞。夸张点说,我吃下一斤粮食就能长一斤肉。我的胃,已经辨别不出什么是食物的渣滓,一律照收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