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吹过头发,她才扯去插头,他又说话了。
“你的头发太湿,滴到我身上了,吹干。”
她花三秒钟时间反应,然后退几步,站到角落里,把自己的头发吹干。
平心而论,她有点紧张。
二少爷的坏脾气人尽皆知,他在家里搞革命,在外面也不安分,常听说他打架闹事,关先生几乎每星期都要出入警察局道歉,赔钱。
他是个让人头痛的儿子。
封铃一面吹头发,一面暗地观察他。
他在外面干架,打得不够舒畅,想回家找人补几拳?
他会不会对女生动手?她要不要掉两滴眼泪,表示自己很可怜?或者讲几个笑话巴结他,躲避危险
“你站在那边做什么?”
他不耐烦吼叫,她回神。
“我没有,很晚了,我先回去。”封铃把吹风机电线卷一卷,往柜里一塞,忙着走向门边。
“我有说你可以回去?”他的眉毛一边高,一边低,暴躁地说。
她瞬地站住脚,怀疑自己该不该回头。“二少爷还有事?”她背着他说话。他要打人了、他要打人了!这五个字在她心底跑马灯,用新闻快报方式,一次、两次无数次出现。
“过来。”他喊。
趋吉、避凶,不管他是吉或凶,她都应该保持距离,以测安全这件事,妈妈讲过、管家叮咛过,连第一天上工,好心的园丁叔叔都向她提醒过,在界门纲目科属种中,他是属于毒物科、骇人听闻、属生人勿近种。
“听不懂国语?要不要我用台语复述?”
她深吸气,转身,机械似地走到他面前,满脸的忍耐。“二少爷,时间真的很晚了。”
“你只知道下人房供水到十一点,不知道十一点半,下人房大门会锁起来,不让进出吗?”
他浓浓的眉毛往上挑高,两双粗壮结实的手臂往胸前一抱,脸上写着:看你要怎样。
封铃直觉看手表,懊恼!怎么忘记了?
“还要回去?”他看好戏似地躺回床上,两手交叠在后脑勺。
她叹气,他挂笑脸。
“二少爷没其他事的话,我先离开。”今晚到客厅沙发窝着好了。
“你想去哪里?”
她不语。
“睡沙发吧,我不会把你不遵守下人守则的事,泄露给管家知道。”他慷慨地把棉被抛在沙发上,两手一摊。
她考虑着。
这里是比客厅温暖得多,但她比较情愿向大少爷求救,那里似乎安全得多。
“想那么久,怕什么?怕我侵犯你?”他突地凑上前,恶意地,鼻子贴上她的鼻子。封铃大惊,后退两步。他什么时候走近的?他的眼睛在她身上上下扫瞄,对着她紧皱的眉毛,露出一抹兴味。“你根本没发育完全嘛,我对未成年少女兴趣缺缺。怎样?给你三秒钟考虑,一,二”
她连忙接话:?“如果不打搅二少爷的话。”
他没回应,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一袭新被和睡衣,带点刻意,当着她的面扯下腰间浴巾。
封铃一惊,忙背过身。他故意的!她看见他得逞的奸笑。
明知道她是未成年少女,还给她看限制级!
她倾听身后动静,略估他换衣服时间,好半晌,她回头,他已经找到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晚安。”她动作更快,一闪眼,窝进棉被里,把头蒙进去。
必帧望着棉被上起伏的曲线,刚硬的五官线条柔和了。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度过一个不生气的夜晚。
很难得!因为平常他总是生气。对父亲生气、对姓白的女人和她的儿子白雒意生气,他对自己生气,也对全世界生气,没有一件事让他看得顺眼、没有一分钟让他顺心。
他气得要死,却没人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于是,他更火了。
是她皱眉的样子、她对他妥协的样子,压下他的忿忿不平想起封铃,他张开嘴,笑意盎然。
自他有记忆起,母亲没舒展过眉头。
她常对儿子说,自己不快乐,年幼的关帧只能想尽办法逗母亲欢快,跳舞、唱歌、说冷笑话;他优秀、他可爱,他努力当模范生他让她当班亲会里最骄傲的母亲。可惜,她的眉头总是深锁。
后来,他放弃了,他说服自己相信,天底下母亲都为子女忧虑,皱眉头是母亲的一号表情。当他相信这个推论时,母亲居然开心微笑。
那天,他放学回家,她对他说:?“我终于自由了!小帧,你也替我高兴对不?”
错,他没办法替她高兴,没办法为了那纸让她自由的离婚协议书感到开心。他拒绝跟母亲离开关家、他拒绝接母亲打来的电话、他拒绝听和母亲有关的消息,因为他很生气。
没有一个母亲,可以背叛孩子。
那天以后,他愤世嫉俗、功课一落千丈,他成天在外讽车,家变成他的临时旅馆。
他愤怒、他气焰高张,周遭人却对他微笑,他们怕得罪他,怕他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
没人对他皱眉,没人敢对他说?“你不对”
这情况惹得他更愤怒了。父亲长辈对他百般包容,佣人们面对他如临大敌,却不能不巴结微笑他越来越生气、越来越生气到后来,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只好继续生气,一直一直气下去。
然而今夜,只见一面的封铃,对他皱眉轰地,他的气没了。
薄薄的唇合不上,他闭起眼睛,回想她的表情
这个晚上,他睡得很安稳。没有怒气的晚上,他闻到窗外飘来甜甜的七里花香。
早餐桌上,让人意外地,关帧竟然出席。
必先生、关太太有藏不住的笑意,大少爷表现一如平常,丝毫不觉得关帧的出现有什么特别。
必帧瞥一眼桌上的西式早点,脸色沉下来。
必太太察言观色,问:?“小帧,你不喜欢吃这个对不?想吃什么,告诉白姨。”
“面。”
他倒一杯咖啡,加三匙糖、三杯奶水,和一和,倒入嘴巴里。起床后,他发现封铃不在房间,棉被、枕头迭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他猛然坐起身,随便刷牙洗脸,就急冲下楼。他不是肚子饿、不想吃早餐,更没想过,出现在餐桌边,会引出旁人爱笑不笑的暧昧表情。
僵住脸,他耍酷耍得更彻底一些。
他看见封铃了,她拿着拖盘,替白雒意添上两片刚烤好的全麦土司。
通常,他晚上睡得很糟,常翻来翻去,赠到近天亮才睡得着。
别说早餐,午餐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然后外套一捞,摩托车骑了,跑到外面惹事生非。
但是昨夜,他睡得出奇得好,没作恶梦、没翻身,一觉到天亮,赶上早餐,纯粹碰巧。
“你想吃面?干面还是汤面,我马上弄。”白姨讨好说。
“我要她煮。”大手一指,他钦点封铃。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全家吓一大跳,连封铃也受惊不少。
“封铃?她昨天才来,可能还不了解你的胃口“关太太笑着解救封铃。
“我要吃昨晚那种面,还要加很多的肉。”他没理会关太太,直接对封铃下令。
“你们昨晚见过了?”关先生问。
他是大老爷,连老爸都不甩的大牌老爷。封铃无奈皱眉。
不喜欢他的态度?无所谓,她肯皱眉就行。
再看一眼
好看、爽,她的眉头最好永远皱着,别松开。
必帧是尴尬制造机,一出现,全家人尴尬到不行,只有白雒意是泰若自然地吃着吐司。
“快点,我饿死了。”
见封铃不动,他拿起刀叉,在桌上敲敲打打,两条腿抖啊抖,抖不停。男抖穷、女抖贱,他老爸舍不得教,封铃很想走过去,给他一拐子。处在文明的家人里,他是化外之民。
白雒意开口说:?“封铃,你帮他下面,可不可以也给我准备一份?”
“是,大少爷。”封铃点头,转身向厨房走去。
必帧瞪白雒意。什么嘛,他说半天她一动也不动,白雒意开口,她马上行动,她家里的大大小小一样,选好边站?
仰头,他又调了杯多糖多奶咖啡,灌进肚子。
“这种喝法,你会得糖尿病和高血压。”白雒意丢出话。
“你住海边?管那么宽。”他对他不爽。
“为你好。”
“不必。”他抓起面包,涂上厚厚的一层奶油和果酱,光看就腻死人。
“这些是反式脂肪。”不怕心肌保塞,尽量塞。
“我喜欢,我爱,不行?”
糖尿,他的;血压,他的;心脏,他的;他高兴,谁有意见?
“我只想告诉你,我要开减肥门诊,你来看病的话,我给你打五折。”他淡淡说。
必太太推推儿子,深怕他把关帧惹火,好不容易有机会全家人聚在一起,气氛千万别打坏。
“小帧,正好你有空,我们可不可以谈谈你的学业。”关先生说。
“没兴趣。”三个字,他回绝老父亲。
“你高中毕业两年多了,再这样下去”
必帧把叉子一丢,变脸。
必太太拍拍丈夫的手臂,用眼神暗示他,别碰敏感话题。
必太太转移话题:?“今天是假日,小帧有没有什么计划?”
他瞄父亲一眼,眼光再飘过满脸慈祥的关太太。妈的!他又不是她的谁,干嘛用看儿子的眼光看他?他把面包上面的奶油果酱咬掉,再涂上更厚一层。“没有。”
“想不想和我们去参加公司的圣诞晚会,今年有邀请很多大牌艺人来表演。”
他扯扯嘴角。“没兴趣。”
“不然,有没有想要的礼物?圣诞节嘛,好小孩都该得到礼物。”
他是好小孩?妈的!那不良少年指的是谁?今年的圣诞老人应该到精神科挂急诊。
这时候,封铃端出两碗面,上面铺了满满的白切肉,加了蒜泥的酱汁浇在上面,看起来好吃到不行。
必帧把面包丢到旁边,手端过一碗面,唏哩呼噜,把东西塞满嘴。
封铃望他,摇头叹气,长不大的男孩。
她饶过关帧,走到白雒意旁边,把面放在他桌上,谁知,恶劣的关帧居然起身,横过大半个桌面,抢走白雒意的面。
是怎么回事?关太太和关先生互视。
“小帧,有那么好吃吗?”关先生问。
他挑嚣地向雒意抛去一眼。
“大少爷,我再去煮一碗?”封铃问。
“好啊,大碗一点,帮我送到房间。”
“是。”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她对白雒意笑?
轰!必帧火冒三丈。
虽说他爱看她皱眉,不爱她笑,但她的笑也不准送给别人,她的面,她的肉,她的汁,她的笑,统统是他的,没人可以跟他争。
“封铃。”他把碗往桌上一顿,不爽的眼睛,不爽的鼻子,不爽的嘴巴加耳朵,他的七孔都不爽到想扁人。
“小帧,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要封铃圣诞礼物!”
说着,他抬眼瞪白雒意,一边把抢过来的面塞进嘴巴。
“小帧,封铃是人,不是礼物!”关先生耐住脾气,好声好气地说。
“我就要她,她只能听我的命令,只能煮东西给我吃,只能做我要她做的事。”
“幼稚!”白雒意低声说。
他不以为忤,幼稚就幼稚,只要封铃乖乖待在他身边,当他的小奴隶,其他的随便。
“可是”关先生想说话,关太太连忙阻止。
“小帧,等我和封铃讨论过后,再给你答复,好不?”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三两下,把两碗面扫进肚子,像饿过三百年的茹毛饮血野兽。倒第三杯咖啡、第三次把它弄得甜死人,关帧把它当成漱口水,摆进嘴里漱几下,然后推开椅子,摇下话
“除了封铃,我什么都不要。”
意思是,没得商量了。要嘛,就给他封铃,不然别在那边假惺惺,当圣诞老人。
必帧走了,白雒意仍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离开座位时说:?“纵容他,绝对不是最好的管教方法。”
“可是小帧第一次想要人陪。”
“他的问题不是寂寞,而是占有欲。”他摇头,不认同继父和母亲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