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的事,还没给我个交代。”郑澜青走近正背对着他欣赏夜色的人影,不动的人影没有回过头,迳自沉醉在静谧当中。
那天突然见到她的贴身丫环红倌带着她向来不离身的白玉上门求助,他匆忙调集人马赶到僻巷中救人,但赶到现场时,巷弄早就空无一人,连地上鞋痕也被刻意抹去,找不到半点线索。
他表面不动声色,暗中让府里所有仆佣在京城中不断打听她的下落。
好不容易在事发的隔天夜晚,终于有人回报说在京城的红花院内,出现一名面罩红纱的女子,并在院内柴房发现另一名贴身丫环。
于是他多加派了人手,策马前往红花院救人。
夜里,他命手下将红花院团团围住,先将丫环苏黎救出,再由红倌潜入放火,制造混乱以利从中找人。
就在成功之际,却看到有人冲破屋瓦逃出,怀中隐约还搂了个人,接着红倌回报院内四处都找不到公主下落。
大批人马立即掉头往刚刚那人逃去的方向追去。
如此大费周章救回公主,却得不到美人一句感谢的话,只是轻点了头坐入轿内,勉强算是答谢。
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要不是今日皇上在御苑举行夜宴,要见她一面还真不容易。
“交代什么?”李莹将视线定在郑澜青身上。
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同一个习字师傅、同一个财骑老师、同在宫内习四书五经,曾有人笑说他们的关系就像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不论何时何地,都能看到他俩一同出现的身影。
连郑澜青的父亲郑相国,更是早早把她当作是自家媳妇般疼惜,常常将朝臣赠送的奇珍异宝转送予她。
但自及笄之后,她便有意无意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是懂了男女有别,了解男女授受不亲之理,也多少意识到自己对郑澜青的感觉。
那是亲人之情。
没有怦然,更没有激荡的涟漪,平淡如水便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这不是不好,而是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接受郑澜青。
“你果然还是惜言如金,连个理由也不给?”郑澜青躲开那双湛亮如明珠的双眼。
御苑内灯火通明,大伙在亭院内嘻笑饮酒,只有他们像遗世独立的二人,静静站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自幼她就不爱说话,总是冷冷地用那双大眼望着他,无声打退他所有想得知的问题。
他对她笑,知道她刻意营造出来的距离感,但那并不影响他对她的兄妹之情,他还是像爱护妹妹般,适时地嘘寒问暖。
如果没有太多意外,她会是他终身的伴侣。由于彼此了解对方习性,所以不需有太多轰烈情感参杂其中,淡如水的情爱,也会是种幸福吧。
被这些小情小爱所牵绊,偶尔为之是不错,但如果太过腻人,他也会速速斩断,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男人该立志做大事,不可为这风花雪月之事所扰。
“那么我来猜猜,那天你私下带丫环偷溜出宫,结果被贼人抓去,那帮贼人其中有人怕后来追兵会发现他们的恶行,所以才将你们主仆二人卖人龙蛇杂处的妓院;这样一来,恶行既不会曝光,又还可以得到不少好处。”郑澜青快速拼凑出事情原貌。
李莹不语,只是用右手抚着那日在闹街上买来的发簪;为了这支簪,她们才会不慎钱财露白,成为歹徒觊觎的对象。
后来被卖到红花院,才会在那种情况下遇到那名奇怪的男子。
想起那男子,她脸上竟扬起淡淡笑意,间接默认郑澜青刚刚所说的一切。
“别大贪看外头的世界,外头并不如你所想象那样,事事美好,人人善良,饶是一般乡井小民,也有贪婪的一面。对于人性,你不得不多加提防。”她一直很向往宫庭外的世界,总是有机会就往外头偷溜,但他希望经过这次教训之后她能够多少知道外头世道险恶。
她垂下头,露出洁白的脖子。
她当然懂得人性的丑陋,但她还是禁不住想探索外头的世界;同样的天蓝,宫外的天总是蓝得更清澈,让她感到无比快活。
偏偏她身不由己,被囚禁在这个大牢笼中,动也不能,逃也不成,连枝头上吱叫的小鸟都比她快乐许多。
见她轻皱起眉,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如果你想自在快活,唯一离开这里的方法,就是嫁给我。”郑澜青自信地说道。嫁给他,她就能逃出这里,过她想要的生活。
反正父亲老是嚷着要他赶紧将公主娶过门,不如趁她还对外头世界存有好奇时,拿这个饵引诱她。
李莹抬起头,发现曾几何时,小时身高与她相近的他,如今却已远远超过她;双手轻轻一环,就能把她紧抱在怀中;宽厚的肩膀,是如此让人觉得温暖想依赖。
可是她一直找不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仅靠平淡的亲情,真能维系两人之间的感情?
见她迟疑未答,他叹笑。“原以为拿这个当诱饵,你就会同意点头下嫁,但显然外头的世界并没有让你冲昏头,愿意不顾一切离开宫里。”
“是啊。”她也随他一起笑道,化解两人间尴尬的气氛。
就再缓一缓吧,等她找到那个答案。
让她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
“公主、尚书,皇上请两位一同过去亭院内饮酒。”领命前来的小太监恭敬低下头。
郑澜青点头,松开刚刚紧握的双手,让李莹先行。
“十五妹,这里坐。”皇上一见李莹走入亭内,立即召唤她到自己身边坐下,并示意身边宫女斟酒。
按辈分顺序,她虽是先皇的第十五位皇女,却是同当今皇上一样为先后所生,血浓于水,长她十多岁的哥哥自小就特别疼爱她,不论她作出什么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就连今晚的宴席上,皇上也是挪开皇后座位,硬是要她同他一起坐。
斑皇后被排在李莹身旁的下座,敢怒却不敢言。因她知道自己的身分,也懂十五妹在皇上心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皇上对妹妹近乎痴心爱恋的情感,让众多后妃咬牙切齿;没有人可以独占皇上的所有心思,他总是冷淡若离,对谁都一样,但只要十五妹一个请求,哪怕是要把整个京城在一夕之间铲平,皇上也会毫不犹豫的立即照做,而且还非达到目的不可。
所幸这个十五妹活得像是无欲无求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渴望,出尘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对于拥有权力,却不懂得使用,真不知是傻还是蠢。高皇后轻嗤了声,拿起酒杯,喝下一大口。
今日设宴款待的全是官拜二品以上的官员,为了庆祝此次顺利平定西方蛮族作乱,皇上除了在大殿上论功行赏,还摆宴犒赏平日在沙场辛劳征战的将领。
爆中歌女在亭中唱歌起舞,赏心悦目,众人在欢乐中交谈论事,舒解平日压力。
“皇上喝多了。”高皇后以眼神暗示后头宫女别再为皇上倒酒。
皇上斜瞄高皇后一眼,虽然酒酣耳热,但他自知还不到醉的地步,皇后逾矩的做法,令他挑眉不满。
“倒。”皇上将酒杯放在桌上,轻声说道。
爆女马上将酒倒入。皇后虽然权大,但终究比不过皇上,两边都不敢得罪,只能乖乖照皇上的旨意做。
“你叫什么名字?”像是不经意提起。
“回皇上,奴婢叫刘氏。”宫女颤声回答。
“刘氏。很好,朕记住你了。”
斑皇后听着这一来一往的答话,心知皇上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要是他日这个叫刘氏的宫女遭到任何不测,一定是她这个皇后下手做的好事。知晓自己已惹皇上不高兴,惊恐地看着眼前喝酒不吭声的侧脸。
“皇后管得涸祈,连朕喝几杯酒也要管?”将酒杯放回桌面,后头宫女马上趋前倒满。
“不、不是的,臣妾只是为了皇上龙体着想。”高皇后不敢再直视那平静的双眼。皇上虽然没有动怒,但语调中已显得相当不满。
她贵为一国之后,名义上掌控后富生杀大权,权力颇大,但实质上她进宫三年,却没有为皇室产下一男半女,有名无实,之所以能安稳坐上后座,全仗背后有一个贵为相国的父亲撑腰。
皇上虽没有特别厚待她,但也没有因她的身分特殊而处处礼让。
“十五妹也认为皇兄喝太多了。酒是穿肠葯,多喝无益。”李莹轻描淡写,解开两人间的对峙。
听见李莹开口,皇上放下到嘴的酒杯,大笑起来。
神情间毫无被约束管教的不悦,更没有被侵权的震怒,信手一挥,叫宫女将酒杯撤下。
“十五妹长大喽,竟然也管起哥哥来了。”呵呵笑不停的皇上,得意看着妹妹的清丽容颜。
十五妹,人长得美,可惜就是少笑,冷淡地把所有人排拒在外,谁也无法走进她的内心。
他这个做哥哥的,虽然很想跟妹妹心连心,但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只是一迳地宠爱,就怕这个妹妹被旁人欺负也不说。
斑皇后在一旁不出声。做皇后的竟然比不上十五妹的一句话,教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瞧皇上开怀大笑的样子,分明就是相当满意十五妹的体贴说法。难道十五妹说的是人话,而她就活该遭受冷默对待?
手捏紧腿上纱裙,翻白的手指泄露不满。
底下宴席中突然有人出声。
“皇上,此次臣能顺利平定西方蛮族,全归功于麾下两位足智多谋的将领,臣想趁着今日这场酒席顺便引荐给皇上认识。他们无论攻战、防守的能力皆佳,是近年来罕见的奇才,如果此二人有幸能获得皇上重用,必是我朝之福。”底下镇国大将军赵力飞大力赞扬口中还未出现的无名将领。
“二人能力更如你所称?”究竟是如何的人才能够获得前朝老将军这番大力称赞?还没见到人,皇上的好奇心就已被勾起一半。
“臣向来无虚言。”赵力飞回应。
“二人来历如何?”
“一位是前朝徐将军之子,单名靖;另一人姓童,单名进,江苏一带人氏,家中尚有一名养父,亲生父母据说已亡故,自小由养父一手栽培长大。二人十岁时拜梁秋棠为师,也算是同窗。”赵力飞详详细细禀告。
“童进、徐靖那为何今日他们没有和赵将军一同前来?”皇上再问。
“回皇上,此二人今日才蒙圣恩赐官三品,现正在御苑外头等候面圣。”
恍然才发现原来官阶还不足以入宴,皇上拍桌大笑,赶紧要赵力飞将二人带到面前来。
“若真如赵将军所说,朕必定会好好重用。”朝廷求才若渴,难得赵将军愿意提携后辈。
底下一片赞叹声浪,纷纷附和皇上对赵将军的表扬。
皇上低眼瞄到李莹在一旁正经端坐,她一向不爱这种热闹场合,更别提现在已夜深露重,纤瘦的身子绝无法再承受下去。
“十五妹先行回宫歇着。”他说。
李莹轻轻点头。
“妹先行告退。”李莹离座行礼,由宫女前后簇拥离开。
酒宴上热闹非凡,就像是另一个花花世界,而她,不在其中,也无人发觉。
长廊深处,一群宫女正手持纸灯缓缓向前行进。宫女一行八人,四前四后将李莹护在其中,鹅黄灯色映在她鲜少露出笑容的脸上,柔和氛围化去平日的冰冷,眼眸含水般地多添了些娇媚。
修长睫毛下的双眼,突然被一旁的事物给吸引住,平静的心绪有了起伏,不觉停下脚步,往那一片艳红色彩走去。
暗夜里,红艳的桃花开满园,鲜丽的色彩散发出光泽,默默在园中绽放美丽,不断被风吹落的花瓣,与树梢枝析交错,静美得让人想赞叹;扑鼻而来的清香,令人无酒自醉。>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