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骑着机车，远远的，罗仲毅就看到熙晴纤瘦的身影。

    她坐在一张红色的塑胶小凳子上，手拿着菜瓜布，不停的洗着那一大缸油腻到看了令人作恶的碗盘。

    那些碗盘就像是洗也洗不完一般，每当快空了，就又有餐厅的服务生又将一堆客人用过的脏碗盘往里头倒。

    他看得很生气，不懂为何她放着堂堂的千金大小姐不做，跑来赚一小时八十块的薪水，搞得自己像个欧巴桑一样。

    怎么？

    现在罗家是不供应她吃、住了是不是？还是她自认为翅膀长硬了，可以独立生活了？

    罗仲毅双手环胸，静静的倚在机车旁注视着熙晴，她工作非常的认真，除了偶尔擦着额头上滴下来的汗珠，及与服务生闲谈几句之外，她的视线连移开那缸碗盘都没有，更别说会注意到不远处的他。

    “辛苦你了！”

    何伯母矮胖的身子走到了熙晴的身旁，她还拿了一杯红茶给熙晴。

    熙晴听到何伯母的声音，抬起头，嘴角漾出了一朵灿烂的笑容。

    她对何伯母的笑容，让罗仲毅看傻了！

    他对她的笑容竟然开始感到陌生，曾几何时，她不曾在他面前开心的笑过了？别说是这种灿烂的笑颜，甚至连普通的微笑，她也吝啬给予了。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多月！

    是的，他一个多月没见过她的笑容了，她给他的都是礼貌性的点头，和他说话通常不超过十个字，而且几乎都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在他的耳边绕着。

    他痛恨这种莫名的感觉，他厌恶熙晴、嫌恶这个拖油瓶可他不准她用那张死人脸看他，而对别人就这么和气、欢欣、热络。

    “不、不，何伯母你怎么这么说呢，这是我应该做的！谢谢”她接过何伯母手中的红茶，啜了口。

    何伯母很体贴的加了好多冰块，清凉的口感，让她的疲惫就像是一瞬间全都蒸发了一般。

    “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千金大小姐，做不久的，所以对你没有太大的期待，不过我现在不得不告诉你，我是真的对你刮目相看了。”

    何伯母看熙晴的眼神中，有着浓浓的赞赏。

    熙晴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何伯母你这么褒我，我可是会脸红的。”

    “来，这是你这个月的薪水，你这个月上了二十五天工，总共是六千块。”她从口袋拿出了薪资袋给熙晴。

    当熙晴拿到薪资袋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她生平赚的第一笔钱，是她付出劳力赚来的，她没有伸手向罗氏夫妻要，也不用忍受罗仲毅的嘲讽及他不屑的白眼。

    她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滚出了一滴，她连忙用手揩去“对不起，何伯母，我真的太爱哭了，这是我领到的第一笔打工费”

    “傻孩子，这说不定还少于你父母给你的零用钱，你这么感动做什么？”何伯母宠爱的揉着熙晴的发。

    “没有、没有，只是真的太感动了。”如果，罗晓薇妈咪还在的话，应该就是像何伯母这样吧她抱住了何伯母，呜咽的哭了几声，想从何伯母身上寻找逝去已久的亲情。

    “乖孩子，别哭了！”何伯母拍拍熙晴的背。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冷嘲热讽的声音从熙晴身后传来，熙晴的身子立即僵硬，缓缓的转过身。她一张脸全都是斑斑脸泪，望着不远处的罗仲毅。

    “熙晴，他是？”何伯母指着罗仲毅向熙晴问道。

    “他是我舅舅的小孩，是我的表哥”

    “哼，可真会攀亲带故啊！谁是你的表哥！？我可从来不承认你是我的表妹，更何况我们根本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他无情的撇清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让熙晴的心更冷了。

    “让我来告诉你吧！”罗仲毅走到了熙晴的身旁。

    “她是个孤儿，她父母全死于车祸，而我们倒楣的罗家只是被迫要收养她而已。啧！她吃的、穿的，念的私立贵族学校，全都是我们罗家帮她付的，”罗仲毅冷笑了声“谁知道这丫头竟然不知道感恩还偷了我的钱！”

    一听到偷钱，熙晴的脸色瞬间刷白。

    “这是真的吗？熙晴”何伯母完全不相信像熙晴这么乖巧的孩子会偷钱，她站在熙晴这边。

    “她不敢讲了，有谁敢承认自己是小偷的？你今天可是要感谢我，知道吗？”罗仲毅拉住了熙晴纤细的手腕。

    “她就做到今天了，免得她这种恶习改不掉，在你们这里偷了不少钱，让你们蒙受损失，届时还上罗家找我们追讨。”

    “熙晴？”何伯母只是看着熙晴。

    “对不起谢谢你，我就做到今天”她向何伯母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羞辱、难堪几乎要将她整个淹没。

    罗仲毅的代名词就叫恶梦！

    她被罗仲毅拉着手腕一直走着，罗仲毅的身高高，步伐大，他走一步她就得走两步、三步，她一路跌跌撞撞的。

    跌倒了，膝盖擦破皮了，她也只是忍着痛不说，跟着他继续走，甚至于上了他的机车。

    罗仲毅戴上了安全帽，时速八十三分钟之内将她载回罗家。

    一走入屋内，他就将车钥匙重重的丢在桌上，狠瞪着熙晴“你不错嘛你，懂得在别人面前扮可怜。”

    罗仲毅不懂为何刚才见到熙晴抱着餐厅员工哭泣时会这么的愤怒，他的怒气甚至比海啸来时还狠、还狂。

    熙晴静静的听着罗仲毅对她的咆哮、怒吼，什么话都没反驳。

    “对不起”

    “妈的，你除了说对不起以外，就哑了是不是？吐不出别的话了是不是？”

    “对不起”

    “不错嘛，还会在餐厅打工洗碗，别人传出来会怎么说啊！”“对不起”

    他只要说一句，她就跟着说一句对不起，让他的胸口益加的灼热“在别人面前扮可怜啊，投诉我们罗家对你多糟糕是不是！？”

    “对不起”

    “这么卑贱啊，偷儿的工作不做了是不是？这是对我们家的抗议啊！？”

    他抢下了她手中紧拿着的薪水袋，将里头的千元钞票给抽出来。

    “六千块洗这么多的碗，好啊！你在我家白吃白住的，你也付点劳力吧！你既然这么喜欢洗碗，以后我家的碗也全都给你洗！”

    他将钞票掷回了熙晴的脸上。

    熙晴怔了下，这一砸，连她微弱的自尊都给砸掉了。

    她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钞票，仍是那句：“对不起！”

    “放着大小姐不做，就爱做些苦差事，这不是犯贱吗？”

    罗仲毅已被怒火烧红了眼，脾气原本就暴躁的他，顺手拿起丢在桌上的机车钥匙，就往熙晴的身上丢去。

    这一丢，伤了她！

    钥匙在她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将近十公分的血痕，伤口还不停的流着血。

    “对不起，我知道我的存在给你们罗家添了许多麻烦，也惹得你的厌恶，真的对不起”熙晴颤声缓缓的说道，手臂虽然流着血，可她一点都不感到疼痛，因为她的心更疼。

    “我只要存够钱，我就不会再厚脸皮的在罗家打搅对不起”她的右手遮着被划伤的手臂，就怕手臂上滴下来的鲜血，会污了罗家高贵的地毯。

    天，她活得真是卑微！

    她抬步，一步一步的走上楼只是三层楼，二十几阶的楼梯而已，她却走得如此的疲累、心酸。

    “该死的！”他放声吼着，他的吼声惊动了甫踏进门口的罗氏夫妻。

    “怎么了？怎么了”许美芬连忙的问道：“你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啊？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事。”在看到她的手被自己给丢伤时，他竟然有一瞬间的愧疚、自我厌恶以及心疼，他甩甩头，想甩去这令人烦躁的情绪。

    “我上去洗个澡。”

    叩叩叩叩叩叩

    罗仲罡敲着罗仲毅的房门，听到里头传出来的烦躁应门声。

    “进来！”

    罗仲罡转动门把，走入了罗仲毅的房间里。

    “心情这么不好啊，吃到炸葯了吗？”

    “哼！”罗仲毅冷哼了声，躺在床上翘着脚“有什么事吗？”

    “有事要问你，不过还是先把钱还给你好了。”罗仲罡抽出了皮夹子，掏出了六千块给罗仲毅。

    “我要还你钱，你应该很高兴吧！”

    “还什么钱？”罗仲毅死瞪着罗仲罡放在床上的六千块“这是什么？”他不解。

    “别告诉我向你借钱不用还了。”罗仲罡还自认为幽默的说道，他拉开一旁的办公椅，将椅子拉到罗仲毅的身旁就坐了下来。

    “妈的，我什么时候借过你钱了！？”他咆哮着。

    “好，钱不用还了。”

    罗仲罡伸手要将六千块给捞回来，却被罗仲毅给拍掉。

    “哥，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时候向我借了六千块！”他质问罗仲罡，硬是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无声无息的借走了六千块。

    “好、好！冷静一点好吗？就上上个月底啊，我买数位摄影机的钱不够，就进来你房间，想和你借六千块，那时你不在，我就自己从你的皮包里头抽了六千块，我有留了张字条，你该不会没看到那张字条吧？”

    罗仲毅傻住了“你再说一次，那六千块是你拿的！？”他完全不敢相信“字条呢？你字条留在哪里了”他像发狂似的吼着罗仲罡。

    “那时就压在你的皮夹下面啊，你没看到吗？”

    罗仲毅在桌上不停的找着罗仲罡口中的字条，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它。

    亲爱的弟弟：

    我缺六千块买dv，先向你借一下！我绝对会还。

    “妈的！你这是什么烂字条啊，这么小张”

    他揪住了罗仲罡的领子，一拳打上了他的腹部。

    原来钱是被罗仲罡给借走的，而不是被熙晴偷走的

    天啊！瞧他干了什么好事！？揪着她向他父母指控她是小偷，冷眼看着她由起初的辩驳转为最后的承认，还不停的讥笑着她

    看着她那双澄澈的眸子一天一天染上了灰色，在她打工的地方得意的宣布她是个小偷，还自以为是的警告他们再用她可能得承受更严重的后果

    他真的错得太离谱了，对她他由满心的厌恶变为愧疚与亏欠

    她既然没拿他的六千块，那她怎么会有六千块还给他？

    再加上他母亲说的，忘了给她的营养午餐费用她也没开口要再加上她去打工的事

    他将所有的一切全都串了起来。

    因为有三双眼睛瞅着她看，尤其是他紧咬着她就是偷儿，所以在无法辩驳之下，她承认了不是她做的坏事。

    想起了她刚才上楼时所抛下的最后那一句话

    “我只要存够钱，我就不会再厚脸皮的在罗家打搅对不起”

    她是真的想脱离罗家啊！罗家在她的心中，一定像地狱一样可怕！

    她想存钱离开罗家她想存钱离开罗家她想存钱离开罗家

    这些话不停的在他的脑中转着，他握紧了拳头

    “罗仲毅，只是六千块而已，你该不会为了六千块想狠狠的揍我一顿吧！”罗仲罡开玩笑似的说道，还真的怕罗仲毅一拳揍在他的脸上。

    “我是想揍你！”

    他竟然还拿钥匙丢她，他凭什么丢她，他那时凭着他有欺负她的权力，因为她偷了他的钱，而被他给逮着了

    她为什么不反抗，只是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因为她寄人篱下，存在感渺小得近乎可怜？

    当欺负她的理由没了、薄弱了，对她的所有一切都少了支撑力，那两人之间还剩下什么？

    他剩的，是对她深深的愧疚，及不知名的淡得几乎无法令人察觉的情愫。

    而她有的，就是对罗仲毅的厌恶及排斥！

    “钱还你了，你可以不要生气了好吗？对了，我还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那天你为什么一直指着熙晴骂她小偷啊？还有爸妈好像也是这么认为。我本来那天就要问你了，可是同学又打电话约我出去”所以才会迟到今日。

    “真正的小偷是你！”

    罗仲毅又对罗仲罡补上了一拳，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小偷？妈的咧！你搞什么鬼啊，我就跟你说我有留字条给你了，你还拚命揍！”罗仲罡翻脸了，他被打到很不爽，出手反击。

    “为什么不当面告诉我？”

    “就跟你说那时你不在，我急着用钱。”什么时候他老弟竟然番到这种程度了“受不了，早知道就不还你钱，还不用挨揍，我要出去了。”他自认倒楣地走出房间。

    在罗仲罡走后，罗仲毅就因为心里头对熙晴的愧疚而坐立难安。

    他想冲上三楼告诉她，他对她的抱歉，可却也因为怕面对熙晴的冷脸而犹豫着。

    在房内踱步了五分钟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定，要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

    他上了三楼，站在熙晴的门前，轻敲了房门三下，等待着熙晴轻柔的声音响起。

    “门没锁，请进。”

    熙晴正坐在书桌前，原本以为进来的人会是许美芬或者是罗进忠，所以她脸上是挂着笑容的，等转身望向来人之时，她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

    “罗少爷。”

    原本她一直都唤他是罗二哥的，在经过刚才自尊被彻底摧毁之后，她开始眨低自己在罗家的地位。

    “呃请问有什么事吗？”

    还是想要叫她下楼洗碗？

    罗仲毅看着她，她的声音越来越生疏，也越来越客套，他不懂当他听到她唤罗少爷之时，他内心为何会揪痛？

    其实他应该要感到高兴的，她唤他少爷了，不就承认了她跟他们罗家其实是没有任何干系的，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等人而已，罗家给予她的一切，都只是好心的施舍罢了。

    他的视线转向她套上外套的手臂。

    “你上葯了吗？”他从嘴角进出一句夹杂着浅薄必心的话。

    她很自然的，依照他之前对她的恶形恶状再加上莫须有的指控，立即下了结论“有、有我穿了外套，罗少爷不用担心会被伯父、伯母发现。”

    她以为罗仲毅是怕罗进忠夫妇指责。

    “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气氛沉闷了三分钟，他没开口、她也没开口。

    “对不起，刚才我大哥告诉我六千块是他拿走的，我为了那些事向你道歉。”

    冷笑，熙晴的嘴角逸出了冷笑。

    一句道歉可以弥补什么？弥补他带给她的无边无际的伤害吗？

    弥补她面对众人时，接受的那种残酷、羞辱的目光吗？

    道歉就是这么万能吗？就可以粉饰太平了吗

    接着，熙晴不敢相信的听到自己用几近于嘲讽的声音，告诉罗仲毅：“我以为这是你想把我赶出罗家的一种手段而已”

    她从未用这种态度、语调和人说话，她一向活泼、客气也很好相处，可对于罗仲毅，她无法不把他区隔开来。

    “你讲那是什么话？你那是什么态度？我罗仲毅像是那种会存心诬陷别人的人吗？”他已经低声下气、放下身段向她道歉了，她还想怎么样！？

    “当然不是，我只是认为罗少爷没必要这么做，如果这是我住在罗家必须承受的羞辱，我当然也能接受。”

    总之，她不接受他的道歉。

    对她来说，也许在亲戚间或者是年迈的爷爷、奶奶中被人像踢皮球踢来踢去，也好过被人当贼一样的看待。

    也许，她早就应该拒绝罗进忠的好意。

    罗进忠的好意，让她在罗家的生活变成无边无际的炼狱。

    罗仲毅握紧拳头，努力克制想挥拳打掉熙晴那张嘲讽的脸的冲动，他一直告诉自己，他现在是来找她道歉的。

    “你的功课不太好。”他转开了话题。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是吗？”她耸肩，无所谓。

    转回身，看着桌上摊开的课本、讲义，她无聊的拿着原子笔在纸上不停的画圈圈，心想也许不理罗仲毅，他就会自动闪人了。

    没想到罗仲毅却走到她身后，弯下身来，越过了她的肩，手指指着她写的数学答案“这里写错了，这个x要代”他说出了一串熙晴背也背不起来的数学公式。

    “我不知道。”她拒绝他的教导。

    “所以我现在在教你。”

    “我不用罗少爷你教！”

    “我再一次警告，你别再叫我罗少爷。”他恶狠狠的说道：“你可以直接叫我罗仲毅。”

    她讶异“总之，我麻烦你们罗家的事已经够多了，不想再接受罗家任何一个人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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