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虽然我很不习惯这种前进方式,但又不能推开一个受伤的人
“走到头就是山顶?”我有些吃力的问。
“没错。”
“真的没有捷径下山?”
“为什么要下山?”他笑起来。“都已经到了这里,不去山顶会有遗憾的。”
“可是你的脚”
“谢谢你的关心。”
“这这没什么”
我突然没来由的拘谨起来。
山路还是原来的山路,落叶踩在脚下的“沙沙”声也没变。和之前不同的,除了肩上的重量,就是那始终不曾恢复正常的心跳。不晓得他会不会发现
回想起来,我居然答应他一同来山上野餐为什么?就因为那句“生活里的惊喜”?因为我无法理直气壮的反驳他?因为我笃信多年的原则在这个谜样的男人面前变得不堪一击?因为这场无形的较量中输的是我?
我输了么?还没有吧?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东西让我真正“惊喜”的(“惊吓”不算)。
“到了。”
“嗯?”我忽地回神。
“别看我,看前面。”
顺著他指的方向,视野豁然开朗,一大片草坪出现在山路尽头,直铺到碧蓝的天际。
很美真的很美
来到草坪尽头,不必低头也可以俯瞰脚下的都市。那是种君临天下的感觉仿佛只要伸出双臂,就能将整个世界纳入怀抱
“有没有试过在这里大叫?”
“没有,但我现在想试试看。”我深深吸入一口有著阳光味道的空气“喂我要赚到一百万总有一天我会赚到一百万的我一定会的一百万你等著我”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喊‘一百万’的。”他笑着拍拍我的肩。“祝你梦想成真。”
“谢谢。”我扭头看他,撞上他的视线。“这次是我输了”
山风吹起我的刘海,也盖过了我的声音。
“你说什么?”
“没什么。”同样的话,没有说两次的必要。
“坐下吧?”他耸耸肩将报纸铺在草地上,拉著我一并坐下。“饿不饿?”
我一面点头,一面把手伸到他眼前
“吐司,要全麦的。”
“石头、剪刀、布我赢了!”
“你非要用这种方法决定谁先洗澡么?”赵文卿两腿伸直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的瞧着我。
我拎起新买的浴袍,哼著歌走进浴室,趁拉门合拢前抛出一句
“你不是说,生活应该多些惊喜吗?”
舒舒服服的躺在浴白里,我悄悄想象他哑口无言的模样忍不住的笑声飘进空气,和水面的白雾融为一体,渐渐充斥了浴室每一个角落。
沐浴露是我喜欢的薄荷香味,洗发精也是。我吹开掬在掌心的泡沫,看着它们飞起落下折射出不一样的光彩
泡澡是种享受,也是门艺术阿基米德不就是在泡澡时发现浮力定律的吗?当然,我没那么伟大,充其量不过回顾一下昨天今天,然后天马行空的想想明天会有什么事发生这便是我的习惯防患于未然。
这是个好习惯我十几年来都如此坚信著因为它让我处变不惊,应对从容,更帮我得到众人的认可和老板的器重
计划过分周全的生活,不会少了惊喜么?
记忆缓缓倒流,回溯到我十二岁那年。生日前两天,我把一张纸条塞进父亲大衣口袋,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毛毛熊。也许,属于惊喜的快乐就是从那时开始远离我的
“曹子鹃的人生规划”我一步一脚印的走了十年升学,毕业,工作,升职,加薪我学会了玩股票,学会了周旋于客户之间,学会了一个社会人必备的洞察和精明存折上的数字故然离一百万还远,可增长速度尚且令人满意。
可是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我想,那份缺失的感受,就是惊喜吧?点醒我的人,是他。如果不曾遇见他
门上突然响起“扣扣”声。
不等他催促,我抢先喊道:“马上就好!再给我五分锺。”
见毛玻璃上映出个模糊的人形,我忍不住又喊:“赵文卿,你既然脚上有伤,就老实待著,别乱动!”
伸伸胳膊,我一撑浴白从水中站起。
咦?这是怎么了?白茫茫的浴室突然在我眼前倾斜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大脑亦是一片空白我摇晃著跨出浴白,浑身虚软的靠著墙壁滑坐在地板上。
瓷砖是冰凉的我听到“刷”的一声,浴室门开了,新鲜空气涌进肺里,渐渐将我从昏迷边缘拉回现实。
我的身体离开地面,被温而有力的气息紧紧包围隐约还有些汗味儿。可是,这感觉只停留了一会儿,取而代之的是床垫的柔软和被单的干爽。
静
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为什么不走?难道要守在床边等我醒来?那怎么行!?
我知道自己是热水泡太久又突然站起来,所以才大脑缺氧而晕倒。徘徊在清醒和昏迷之间的时候,我也清楚是谁抱起我。可我不能太快清醒,因为晕倒后被看光是一回事,醒著却是另一回事。
至少,如果现在睁眼看到他,不论他是什么表情,我都不晓得该如何打招呼。平常心?若无其事的sayhello?抱歉,我还没悟到那种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躺著不动的关系,我居然有了睡意,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不是很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沿著一条笔直的路向前走,四周很黑,却不是夜晚的黑,因为我看不到星星。黑暗中响起一个空洞的声音路的尽头有一座宫殿,谁能走到那儿,谁就是宫殿的主人。身边突然多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朝著同一个方向前进。我看到很多熟面孔公司同事,生意夥伴,街坊邻居,以前的同学还有阿兰。正犹豫著要不要追上去,走在阿兰旁边的人突然拉起她的手。我马上认出那张脸,是柱哥。他领著阿兰走出人潮,离开大路,走进一幢不知何时出现的小木屋。灯火点亮的时候,我看到阿兰幸福的笑。人们一双双离去,住进属于他们的木屋,路上的人越来越少。我拼命的跑,越跑越快,大家都被我甩在身后,不见了。路依然很直,四周依然很黑,我突然觉得寒冷路的尽头有一座宫殿,谁能走到那儿,谁就是宫殿的主人
“对,我是子鹃的朋友”
谁在说话?
“她很好,过几天就会回去”
声音很熟,也很近,和梦中那把空洞的声音不同赵文卿?我顿时清醒大半,悄悄竖起耳朵。
“放心,她只是一时无法调适好,我会转告她再见。”
脚步移向门口,门似乎被轻轻带上。又等了一会儿,我悄悄睁开眼睛,确定没人后才裹着被单从床上坐起,四下打量这个陌生的房间。
为什么他不送我回客房,而是把我搬进他自己房间?我睡了多久?他知不知道我已经醒了?刚才又是给谁打电话?
视线最后落在离床不远的电脑桌上,电脑旁有一部电话。最后那个问题想知道答案应该不难。我伸手抓过听筒,轻轻按下“重拨”
只响了两下就接通了,我听到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喂?”
握著听筒的手有些僵硬,我的嘴张了张,终于还是选择沈默。
“喂是不是子鹃啊?子鹃是你吗?你说话好不好”我几乎是用扔的把听筒送回原位。
错不了,是阿兰。
为什么是阿兰?赵文卿他背著我联络阿兰,为什么?他都对阿兰说了些什么?让她来接我?还是探听我出走的原因?冷静,冷静下来与其在这里瞎猜,倒不如直接问他。
朝门口走了两步,我突然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于是转身走向衣柜。没想到会第二次借他的衣服穿
打开柜门,我轻轻撇嘴毕竟是男人的衣柜,讲究实用,不像女人的衣柜那般五颜六色。除了上下两排衬衫长裤和外套,领带和皮带分门别类挂得整整齐齐,几双不同款式的皮鞋摆在底层,右边有三格抽屉。
拉开第一格抽屉,我微微一愣,有些不自然的将抽屉推回原位。
拉开中间的抽屉,翻了翻,也没我要找的衣服。
拉开最后一个抽屉找到了。我马上蹲下身,把叠成一摞的t恤一件件抖开。紧身的不行,颜色浅的不行,长度不够的也不行我提起抽屉底层仅剩的一件黑色t恤比了比,然后套在身上下摆长到膝盖,够大,就这件了。
正想把乱七八糟的抽屉收拾好,我的目光突然扫到一样东西,平躺在刚才那叠t恤的位置。
衣柜里怎么会有牛皮纸信封?
好奇心驱使下,我拿起信封捏了捏厚度,再翻到正面这不是韩氏侦探社的信封么?错不了,地址和联系电话都印在上面,和我上回拿到的一样。
他请韩侦探查什么呢?又藏得这么隐秘我小心翼翼的打开信封,资料抽出一半又塞了回去。
我不能看,因为我不能失去和他对等的立场。与其自己心虚,倒不如不看。
将信封摆回原位,我把刚才抖开的t恤一件件折好,照记忆中的顺序叠放在信封上。刚把抽屉推上,房间门突然开了。赵文卿走进来,看到衣柜前的我微微一愣,跟著露出他一贯的微笑。
“你醒了。”
“我醒了。”我点点头,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好像是我的浴袍。一想到自己是如何从浴室来到床上的,我不自觉飘开视线,伸手拉高已经滑到肩头的大圆领。他马上注意到我的动作。
“你穿的是”
“你的t恤,我随便拿了一件。”看着他走到跟前,脚步没什么异状,我微微皱眉。“你的脚没事了?”
“换了绷带,已经好很多了,不用担心。”他的视线始终没从我身上移开。
他在介意这件t恤吗?还是别的我退后半步,靠著柜门仰起头,等他发问。
“你在哪儿找到的,这件t恤?”
果然看着他眼神里的变化,我不动声色的说:“在抽屉里。”
“你翻过抽屉?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当然有。比如我发现”我故意顿了顿。“你喜欢穿三角内裤,黑灰两色偏多,你用的剃须水是英国进口,备用刀片快完了,最好尽快买新的,你的衬衫里几乎没有名牌,唯一一件西装外套是黑色的,婚丧皆宜,还有”
“可以了。”他哭笑不得的打断我。“我又不是问你这些”
“不然还有什么?看到这些只因为我眼神好,我并没有挖人隐私的嗜好。”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别总是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真是莫名其妙。”火气来得突然,我把头扭向一旁,眼不见为净。
“生气了?”他左手撑住瘪门,将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尺以内。“这可不像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
听到“救命恩人”四个字,我不禁挑高眉毛,两手往怀里一插。
“好啊,谢谢你把我从浴室里搬出来,救命恩人。哦,对了还要谢谢你替我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有你这么热心的房东我真荣幸。满意了吗?”
我没错过他眼底闪过的惊讶,也在那双眼眸中捕捉到自己的倒影。那丝若有若无的寞落,是他的还是我的?
“原来你早就醒了”
我没作声,仍是看着他。
“你这种眼神好像在审犯人。”他轻轻摇头。“你告诉我,这通电话触犯哪条法律了?如果你真的听到我说什么”
“听没听到不是关键!”我再也抑制不住话中的尖锐,大声打断他。“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这么鸡婆?你以为你在帮我吗?我不回去,自有我不回去的理由,还轮不到你来淌这滩混水!”
“你在逃避。”
“我没有。”
“你有。”
“你懂什么!?我讨厌你这种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你不过是个外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我是外人?”他唇边勾起一抹奇怪的笑。
盯著那个逐渐放大的笑容,我突然意识到他的企图,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两片灼热的唇压在我微张的口形上,不留一丝空隙。
我从没承受过这种侵略,更不曾和任何男人有过如此相濡以沫的接触。我拼命推他,捶打他,想赶走那种可怕的压迫。唇上的力量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放缓的,引导般的节奏。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停止了挣扎。当他的唇轻轻滑开,将一串碎吻印在我腮边和颈项的时候,我才勉强从脑海的空白中捉回几分清醒。
“你干什么?为什么突然吻我?”我不敢看他,莫名的慌乱还在胸口颤动。
“因为你说我是外人。我只是在提醒你”他扳过我的头,一眨不眨的盯著我。“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想想你是怎么住进这间公寓的。”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无所谓,我只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也许你有离家出走的理由,可你会不知道,你最好的朋友在为你担心?你认为你有理由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非知道不可?”我咬著发肿的嘴唇,说出违心的话。
“别咬。”他的么指轻轻擦过我的唇。“聪明人不会弄伤自己。”
“我是傻瓜还不行吗!?”我用尽全身力量推开他,逃出这个令我窒息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