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冬天晴得早,没一会儿就华灯初上,一抬头,才发现天又暗了。
每到这种日夜交替的迷离时刻,连其远总会莫名其妙想起十多年前,只身提着行李从机场出来,抬头望见的天色。
历经漫长的飞行,过了换日线之后,时间感已经混乱。眯起眼遥望,橘红色的天际到底是清晨还是傍晚,他有片刻的迷惘。
迷惘吗?他的人生里并不允许有这两个字。
当年的他只是个十三岁不到的男孩,就自己提着行李,来到异乡,把过去的一切都暂时丢在身后。
之后的日子,用三个校名就可以说完。安多佛寄宿中学,哈佛大学,宾州大学华顿学院mba。一年见到父母的次数比见到校长还少,跟到美国负责照顾他生活的德叔勉强算是唯一的家人,却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要过这样的生活,他老成得令所有人放心。很冷静地投入一个全新的环境,开始埋头读书。没有时间难过,没有时间想家,他的使命就是念好书,进名校,然后回国工作磨链,以便将来接掌家大业大的事业。
这是身为连家独子的宿命与责任。
只是偶尔在夕阳西下的时刻,他会有一瞬间的闪神。想起年少时沉默而认命的自己、那令他迷惘的天色。
“其远,晚上要跟你舅舅还有廖董他们吃饭,你一起来吧。”小小经理办公室内,桌上内线电话响起,他父亲精神奕奕的声音传来,”先上来我办公室?”“好,我五分钟就到。”父子间的对话一向简单客气。小时候要教他叫爸爸,还是奶妈德婶指着电视对他说:”其远,这是你爸爸喔!”“经理,今天晚上的饭局”他的秘书推门进来提醒。
“我知道,我马上过去。谢谢你,刘秘书。”连其远起身,扣好西装外套,顺手把刚刚放在桌上的平光眼镜又重新戴上,潇潇洒洒的出门。
秘书在他身后用爱慕的眼光看着那修长身影,他也毫无所觉。
经理戴眼镜好斯文,没戴的时候,那双温和的眼睛又让人心头小鹿乱撞。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连董的儿子,刚来上班的时候,实在很怕又来一个头脑空空又任性妄为的蠢蛋型二世祖,不过
不过将近半年下来,连其远的沉稳大方、进退得体,都让所有跟他共事过的人们都赞不绝口。
“好帅”秘书还靠在门上,望着人去楼空的走廊发花痴。
“美音,你在发什么呆啊?还不下班?”秘书群里面的大姐头张茵突然冒了出来,她爽朗的作风让其他秘书都以她马首是瞻。
“张姐!”刘秘书拉着张茵,”听说你要调到聂经理那里去了?他很凶耶!我们都帮你抱不平,怎么派你去帮他嘛?!”
“哪像你呀上么好命,调过来帮连公子!”张茵忍不住逗她:”连经理不是最好伺候的主子吗?大家都羡慕死你啦!”“对啊,他好好喔,又客气,又有气质,又温柔反正什么都好啦!”刘秘书讲得眼睛都发亮,”好像电影里的男主角喔,谁当他女朋友一定好好命!”张茵失笑。务实派的她其实对这些都持保留态度,当下只是笑笑,”好啦,别作梦了,还不去打卡?”年轻的刘秘书匆匆忙忙的走了。张茵顺手帮她关上连经理办公室的门。
这位连公子,城府之深是少见的。那么多的瞩目与压力在身上,他却总是气定神闲,没有刻意拉拢谁,也没有摆架子给谁下马威,不卑不亢地用自己的步调在融入这个大企业。
像这样,连他笑的时候都不知道他是真的想笑,还是客气扯扯嘴角而已的男人,有什么好?张茵摇摇头。这些小女生都太梦幻了。
晚上陪父亲应酬。因为在美国时,过节、放长假都到旧金山舅舅家住的关系,连其远跟舅舅能聊的,还比跟自己父亲多。不过吃着饭,总是来来去去有许多商场上的朋友过来打招呼,免不了要介稍其赞连董虎父无犬子之类的,热闹归热闹,吃饭都没能好好吃,每次这样应酬结束,简直比没吃过东西还饿。
应酬结束,他总算可以收起那挂了一整天的温和有礼微笑,长长吐出一口气。开车回到住处附近,才转进大厦门前的巷子,就看到安静的私人巷道里,路灯下,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孩背影。
好学校。小姑娘书念得不错呀。连其远嘴角勾起不自觉的轻松笑意。
因为怕吓到她,让她又拔腿就跑,连其远放慢了车速,降下车窗,缓缓滑到她旁边。
妙妙侧身要让车子过去,却是一偏头,就看见驾驶座上含笑的俊秀脸庞。
她还是吓了一跳,瞠大圆眸,马上原地倒退两步。
本来点个头就可以把车开进车库的,可是连其远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想逗她讲两句话。毕竟长得这么可爱的小妹妹也不是天夭看得到。“妙妙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家?”香槟金的沉稳房车干脆停下,漾着轻笑的询问温和扬起。“我今天补习。”妙妙还背着书包,她好像小学生被盘问一样,马上把手上提袋举起来给他看,沈甸甸的好像都是书。
路灯下,圆圆眼睛黑白分明,一张粉嫩小脸又浮起浅浅红晕,翘翘的嘴角看起来总有笑意,讲着话,唇际的梨涡若隐若现。好青春甜美的一张脸。
连其远倚靠在窗框,闲适地继续攀谈:”今天补什么?”“数学。”小姑娘说。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转,往车后望着。
原来后面有别的住户也刚回来,连其远的大车挡住通路,被轻轻的喇叭声示意要往一刖开。
连其远还是不疾不徐。”赶紧回家喔,要不然,你老爹又要找了。”好几次在中庭花园角落的榕树下看到她,老爹总是后脚跟着出来找小孩。要不是骂她天气冷还在外面混,就是骂半夜不读书不睡觉不晓得在搞什么鬼。老爹嗓门又大又猛,妙妙又撒娇又不依的,总是嘟嘟囔囔扰攘半天。
可是,那样温馨又直接的情感表现,却让连其远觉得新鲜。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还真的没有体验过类似的感受。
他的情感世界,不论亲情友情或爱情,都一样的清淡、有礼,带着点距离。
果然老爹已经寻出来了,一脸大胡子的他探头探脑的,看到妙妙,就三步并作两步过来,熊臂一张,把小姑娘搂住“下课了?赶紧赶紧!陈嫂煮了一锅当归面线,等你吃消夜!”“真好,回家有消夜等着。”连其远微笑,开动车子,一面说。
“连先生不嫌弃,一起来吃嘛。我们在厨房。”老爹豪迈地邀约。
连其远愣了几秒。他晚上确实没吃饱,寒冷冬夜里若可以吃一碗香喷喷的当归面线,厨房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听起来真吸引人。
“不了,谢谢。我先走了。”他还是客气婉拒。车窗缓缓上升,他沉稳地把车往车库入口开去。后面跟着的两辆都是豪华进口房车,驾驶却都没有跟老爹他们打招呼或点头。
出出入入的都是贵人,有像连其远这样客客气气的,当然也有把他们纯粹当下人、经年累月视若无睹的。大家都习惯了。
“走吧,吃面线去。”老爹搂紧妙妙,好像老鹰挟着小鸡一样把她护着。
“老爹,连大哥真的很好对不对?他每次看到我,都会跟我讲话喔。”妙妙仰着小脸,满脸崇拜地说。
“你要有礼貌,看到人要打招呼,不要每次有陌生人跟你讲话都怕得要死上直跑。”老爹说着,突然很不搭轧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妙啊,你现在进步很多很多了,陈嫂她们都夸奖我们妙妙好乖。”“哪有,陈嫂每次都说我好烦!”妙妙皱着小鼻子抗议。
老爹又怜又爱的紧紧搂一下妙妙。
到最近,在众人的宠爱呵护下,她的小女儿娇态才比较能恣意表现出来。之前,妙妙是如此惊惧怕人,陌生人的接近只会让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迅速逃回老爹臂弯,躲着不敢出来。
只因为她有着惨澹的童年
老爹想起自己那为了爱情放弃一切的妹妹,带着年幼的女儿妙妙,到山上来找他的时候,也像现在一样,是寒流来袭的冬天。
“大哥,妙宜拜托你了。”美丽而单薄的妹妹,从小像花儿一样娇嫩的被捧在手心,彼时身上却带着伤,脸色平淡而认命,”我的命在定是这样,但我女儿未必非得在那样的家庭长大。”那个多金体面的妹夫,却是个在争吵愤怒之际会打老婆的烂人。然而每次气红了眼,发起狂要去砍死妹夫的老爹,都在妹妹悲哀而凄楚的拦阻中颓然放弃。
“为什么要让他这样对你?”老爹痛心地对着妹妹怒吼。”你不会跑吗?他要打,你就让他打?”妹妹眼里只是满满的无奈与悲伤。
“他对我好的时候,也是非常好的”妹妹的声音那样飘渺,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强势的山风刮跑一样。
罢来到山上的小妙宜,像只小猫一样又瘦又小,整张脸只剩黑漆漆的大眼睛,却是惊惧莫名,讲话稍微大声一点就可以把她吓得全身发抖。
老爹那时也才三十出头,却清清楚楚认知到:有些人连彼此伴侣都当不好,更遑论当人父母了。
他下定决心要照顾好胆寒畏惧的小外甥女。
“老爹,你快勒死我啦!”妙妙在他不自觉愈收愈紧的臂弯里细声抗议,小脸果然被问得红通通。
老爹呵呵一笑。”天气冷嘛。来,快,我们去吃香喷喷热呼呼的面线!”***其实最近天气这么冷,实在想不出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让她逃过老爹的雷达搜寻和其他人的询问,每天晚上跑出来树下打混发呆。
可是可是这是唯一的机会呀,她已经好几次在树下遇到连大哥,不管是刚回家还是从附设健身室出来,经过的时候,他都会很亲切的停下来讲几句话。
西装笔挺也好,一身运动衣裤也好,连大哥都那么英俊优雅,好好看喔!最重要的是,他讲话好温和,总是带着和煦笑意,让一向怕生的她一点都不怕他。
“别叫我连先生,叫大哥吧。”那是他自己讲的,轻笑着逗她:”我当你哥哥绰绰有馀。有可爱的小朋友叫我大哥,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妙妙被他轻描淡写的夸奖弄得小脸胀红、抿着嘴不敢讲话。
“别怕啊,来,叫大哥。”“连大哥。”声音像蚊子叫。
“乖!”连其远笑开了,愉悦的表情神采飞扬,让妙妙看得心头坪坪乱跳。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爱撩拨这小女孩跟他说话,只是每次看到那双圆亮大眼睛,甜甜的小脸,就想逗她说几句,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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