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接着,未婚妻何慧象赶到,气焰高涨,像殖民地庄园的奴隶主。
苏坤活忽然发觉自己根本不认识这名女子。
他彷徨失措,只听得一把声音在他耳畔说: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快快悔婚吧。
就这样,他做了逃婚男子。
而慧象,她也有同感吧,此刻在巴黎或蒙地卡罗的她一定也暗暗松一口气。
慧象一向不喜欢猴子,第三世界人类对她来说全像猿猴,而他一年中有许多时间都留在贫国。
他轻轻推醒子翔“起来,喝杯水,到处走走,活动四肢。”
子翔惺忪可爱地睁开双眼,一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看到苏坤活的浓眉大眼,才缓缓想起,她微笑,叫一杯橘子汁喝,站起到走廊活动。
半晌返来,问同伴:“到旧金山何事?”
“协助华裔督察调查非法童工失踪事件。”
子翔一怔“等一等,我有无听错,旧金山有非法童工?”
“是,就在西方繁华都市的后院。”
子翔问:“有资料吗?”
资料图文会令你不安。”
他把手提电脑交到她手上。
子翔开始阅读。
“啊。”她忍不住叫一声。
苏坤活说:“渔船在码头附近发现十四岁男童浮尸,无身份证明文件,颈、腕、足踝均有伤痕,左额角中枪致命。”
照片清晰,男童有一双棕色大眼,睁得极大,像是想竭力看清这个世界。
“翌日负责妇孺受虐案的向勇督察接到一通匿名告密电话,说男童名叫文汇,是波多黎各走私人口,受雇一间制衣工场。”
“走私人口。”子翔喃喃说。
“将儿童像牲畜般偷运入境作非法劳工,为地下工场牟利。”
“向督察可有突击检查该处工场?”
“他怕打草惊蛇,想从我处得到更多数据。”
“你心中有数?”
“对于童工线路来龙去脉,我们略知一二,我这就去与向督察会合。”
“为甚么杀害这名少年?”
“也许,他想到逃跑,或是投诉。”
“十四岁,应当正为班上漂亮女生及脸上痘疮烦恼。”
“各人命运不一样。”
飞机抵埗。
向督察原来是一名女警,英姿飒飒,一见苏坤活,笑容满面迎上来,随即发觉他身边还有个女生,脸色马上一沉。
这一切,都看在子翔眼中,她自动退后一步,轻轻对苏坤活说:“有事找我。”
她自己叫车返回公寓。
打开门,丢下行李,第一件事便是喝瓶冰冻啤酒,泡在浴白里洗刷。
然后,她里着浴袍做鸡肉三文治大坑阡颐。
这时门钤响了。
有人在门外喊:“子翔,是琪姐,想煞我了,快开门。”
子翔连忙丢下食物去应门。
“琪姐怎知我回来?”
“我与伟杰正好在子翊家度假。”
子翔一边套上t恤牛仔裤一边把旅途上惊险事件向李岳琪报告。
岳琪小心聆听,不时问及细节。
子翔将何慧象小姐把她当猴子的事转告岳琪。
岳琪看着她“你不至于那么黄瘦,又无长毛,这富家女欺人太甚。”
“算了。”
“他们已经分手,这次事件可能是导火线。”
“不关我事。”子翔举起双手。
“没人投诉你。”
子翔问:“我妈妈好吗?”
“她趁空档去陪你父亲,此刻在上海探亲。”
子翔点头“她根本是上海人,大姐大哥都在内地。”
“那你也是沪籍。”
“我拿加国护照,跑天下。”
李岳琪问:“看到喜欢的人没有?”
子翔不出声。
子翊的电话来了,找她俩吃午餐。
特地叮嘱:“子翔有男朋友的话可以一起带来。”
子翔喃喃自语:“我也希望。”
子翔没有合适裙子,临时到百货公司选焙一件丝绒,加上粗布外套,自有风韵。
子翊的在那种需一个月前订座的法国餐厅,情调九十分,食物七十分。
子翔看见大哥很是高兴,上前拥抱。子翊端详她“又黑又瘦,像只猴子。”
张伟杰随后赶到,他胖了,像个生意人,气色非常好。
一坐下便把一份报告放在桌上,岳琪急不及待拆阅。
读完之后,岳琪松口气。
张伟杰说:“一切正常,医生说:至要紧轻松,以平常心待之,一定会有怀孕机会。”
原来如此。
子翔微笑“做你们的子女必然幸福,你俩明白事理,这比富有或溺爱更加重要。”
岳琪握住子翔的手“可是,已经盼望多年”
“你俩工作不定时,聚少离多,也许,琪姐应当放一年大假。”
岳琪叹口气“到头来,总是女性牺牲,没法子,那副机器在我们身上,而且生产性能有个期限,一近四十,大势已去。”
说到这里,子翊的女友来了,这次,换了一个人,他叫她白朗雪。
因有外人,对话内容马上客气起来。
子翔一向觉得吃饭应酬最浪费时间,一坐一两个小时,天天如此,不知怎样办正经事,最终沦为吃饭专家。
不知苏坤活此刻在甚么地方。
子翔抬头用目光游览这间白色玻璃顶的餐厅,忽然看见一对穿鲜红套装的母女走进来。
那中年太太颈上戴看硕大圆润的黑珍珠,她的女儿慢着,子翔一眼把她认出来,她正是与子翔有过一面之缘的何慧象。
只见她精心打扮过,亮丽得叫众男客忍不住看过去。
果然,容子翔咦地一声“这是何慧象,难道他们也约在这里?”
子翊像是等看好戏的样子。
不出所料,苏坤活跟着进来,走到何家那一桌坐下。
餐厅忽然变成一个舞台,那边是主角,这里是观众,不过,子翔随时可以参加演出,但是,她实在不想做配角。
做观众吧,观众最高贵。
岳琪轻轻问:“你对那年轻人特别留神。”
子翔抬起头来笑“子翊又换了女友,自由身,多选择,明日又约会另一个。”
“不过,终有一日他会累。”
子翊笑问:“是说我吗?”
只见那边何慧象紧绷着脸,一言不发,何太太耐心与苏坤活细声商量,像是盼望有所挽回。
但是苏坤活像是下了决心,他站起来,向何太太微微一鞠躬,便转身离去。
他没有留下吃饭。
子翔看得出神。
苏坤活从另一边玻璃门离去。
子翊轻轻说:“他心事重重,没看见我们。”
他一走,何慧象也推开椅子离去,只剩下何太太一个人尴尬独坐。
稍后她也放下小费走了。
可是那张空桌很快又有人坐下,四个穿西装的行政人员把小圆抬挤得满满。
又轮别人登场了。
只听得子翊喃喃说:“阿苏不知他损失多少:何家三十一亿美元财产只得三个女儿分享,何慧象且是长公主。”
子翔轻轻揶揄:“不如你去试一试,大哥你也一表人才。”
子翊伸手扯小妹头发。
子翔掩住秃疤雪雪呼痛。
饭后回到小鲍寓,管理员走过来“容小姐,有人等你。”
子翔一抬头,看到苏坤活站在她面前。
他轻轻问:“在你家借宿方便吗?”
子翔连忙答:“欢迎之至。”
对刚才餐厅一幕一字不提。
算一算,苏坤活已经两日一夜没休息过了。
进了屋子,子翔给他一瓶冰冻啤酒,他喝一大口,说声“可救贱命”倒在沙发上。
子翔转过头去,他已经熟睡。
子翔替他盖一张毛毯。
她到附近市场买些肉类菜蔬水果回家,在厨房做了罗宋汤及蒜茸面包。
这时苏坤活已起来淋浴。
他把她家当作营地,洗刷完毕坐下来吃饭。
“案子进展如何?”
“向督察要找的是凶手,国际刑警要找的是贩卖人口主脑,我只负责提供线索。”
“有发现吗?”
“主脑是我们熟悉人物:他们讹称儿童被带到金山可以半工读,又能赚钱寄返家中救济家庭,等到一上岸,面色就变,少年男女被禁锢做黑市工场,不见天日。”
“杀害文汇的凶手找到没有?”
“呼之欲出,向督察已去搜查一间工厂,并且设法寻找人证。”
电话来了。
阿苏转头“子翔,你会西语,一起来。”
子翔披上外套跟他出去。
苏坤活驾车往工厂区驶去。
近旧码头有多幢破烂工厂大厦,像是月球另一边,警员走近与他们会合。
(8)
走进工厂,只见大批工人坐在缝纫机前忙碌操作,一眼看去,都是成年人,并无童工。
厂主是一对中年男女,正接受向督察盘问。
向勇见到苏坤活自然高兴,发现了容子翔又眉头一皱。
子翔心想,这女子分明也是一个办事的人,为何七情上面,这样肤浅。
一定是对苏坤活有太大的好感,造成致命伤。
只见苏坤活上前说:“罗滋格先生太太,我们又见面了,记得吗,我已调查过你们一次,不过,三年之前,你们的工厂在罗省。”
堡厂东主变色。
子翔籍故到洗手间去。
在走廊听见两个女子低声说话。
“希望文汇沉冤得雪。”
“我的弟弟与他同年,唉。”
“有脚步声,嘘。”
棒着迭得人那样高的纸盒,子翔忽然轻轻用西语说:“文汇双眼睛瞪得很大,他颈、手、足,均有伤痕,曾遭毒打,是谁朝他太阳穴开枪?他父母还在家乡等他。”
纸盒后边没有声响。
子翔叹口气“知情的人应在这个时候举报。”
仍然没有回音。
子翔刚想转头走开,有人出声了。
“打电话给警方的是我。”
子翔静静问:“你愿意站出来吗?”
那同伴说:“马利亚,当心。”
“不,我已不能再沉默下去,我胸膛会炸开。”
子翔推开纸盒,想面对面与马利亚说话,但是纸箱另一边空无一人。
马利亚已被怕事的同伴拉走。
子翔十分失望。
她马上出去问苏坤活取职员名单,工人中一共有五个马利亚,两个放假,还有三个,她逐一走到她们工作岗位,不难发觉,她要找的马利亚是清洁女工,子翔不出声。
向勇督察带了罗滋格夫妇回警署问话,他们两人大喊:“通知律师,叫他马上到派出所。”
子翔静静到后门等候,苏坤活讶异,尾随在后。
两个人站在破旧的砖楼后巷,感觉像置身战壕。
这时,有一杯热可可就好了。
终于,后门推开,一个女子走出来倒垃圾,子翔把握机会,一个箭步上去,拉住女子手臂“马利亚,替文汇申冤,帮助我们破案。”
那个马利亚也有一对同样明亮的褐色大眼,她只得廿多岁,不过脸上愁容像是经历了半世纪的沧桑。
马利亚先是混身战栗,终于抬起头来“我知道他们把孩子禁锢在甚么地方,我去过该处清理污物血渍,我也知道杀人手枪藏在厕所水箱。”
苏坤活一听,马上电召向督察。
马利亚被警方带走之后,他们两人坐在石阶上无言相对。
就在文明社会的后院,发生这样的惨剧。
“走吧。”
苏坤活伸手拉起子翔。
两人回到市区,买了咖啡与热狗裹腹。
苏坤活的电话响了,他说了两句:“到你家吃饺子?不用客气,我们已经在享用热狗,我们是谁?我与容子翔,叫她也一起来?待我问她。”
子翔点点头。
“好,”苏坤活对向督察说“我们七时见。”
子翔说:“师兄,她对你有意思。”
苏坤活笑笑“我并无特别优点,你别多心,谁会看上我。”
子翔也笑“你一表人才,为人正直,好处多多。”
“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子翔说:“让我们去买点水果。”
两人循着地址找上门去,发觉向勇住在唐人街附近小鲍寓内,环境中下。
她出来应门,面泛油光,身穿围裙,一手面粉,正在厨房忙做饺子,她说:“欢迎欢迎。”
狭小鲍寓布置得井井有条。
子翔说:“我来帮你。”
“不用,你坐下喝杯茶。”
向勇拿出盛着酱油瓜子的玻璃碗招呼客人。
外国长大的子翔从来没吃过瓜子,偶然见到,母亲也叮嘱不可以嗑坏牙齿,今日见到,十分稀罕,取几颗放入嘴中,尝试着咬开,却不成功。
那边向勇刮辣松脆地用门牙打开瓜子壳,用舌尖轻轻黏出瓜子仁咀嚼,熟能生巧,叫子翔佩服。
当下向勇似笑非笑,看看子翔说:“你是坤活的女友呢,还是他的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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