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
一个星期六,上午十时三十分左右,门铃响起,容太太对在书房练习小提琴的女儿子翔说:“别太吵,我去开门。”
原来子翔用的是一把白色电子小提琴,接驳到扩音器上,声震屋瓦。
门外站着两个端正的年轻人,容太太以为他们想推销甚么,或是捐募代表。
他们却笑说:“我们是光明日报记者,请问容太太记得我们吗,我是张伟杰,她是李岳琪,五年前八月,我们也到过府上。”
容太太想一想,有点记忆“是,你们找小儿子翊。”
对,不过当时容子翊已经到美国加州理工读书,所以今年我们一接到消息,马上赶来,以免向隅。”
容太太问:“是甚么事呢?”
女记者李岳琪说:“容太太,我们想访问容子翔,请问子翔在家吗?”
容太太微笑“市内新闻繁多,贵报何必浪费宝贵时间。”
李岳琪有点委屈“去年容太太也是这样讲。”
张伟杰说:“我们访问子翔的时候,容太太可以在旁听着。”
容太太连忙答:“我并非不信任两位,我是这样想:孩子们读书成绩略好,也是应该的事,有甚么值得访问呢。”
李岳琪说:“容太太五年前也这么说。”
张伟杰不客气了,他一只脚踏进玄关“容太太,十六岁的容子翔继兄长子翊考得全省第一名,一个家庭出了双冠军,为华人争光,我们想藉这篇访问鼓励新移民子弟,容太太,请你不要拒绝。”
李岳琪也说:“容太太,你太谦逊了。”
容太太想一想“子翔年幼无知,你们多多包涵,我去叫她,你们进来喝杯茶。”
两个记者骇笑。
他们低声商议。
容太太是真正觉得没有甚么大不了。”
问问是否家庭遗传,到底喂孩子们吃了甚么,读书如此聪敏。”
他们忽然听得响亮的几节乐章,记者虽不是音乐专才,却也认得是贝多芬的快乐颂,短短几句,奏得神采飞扬,欢愉无比,结尾又混合乐与怒节奏,音符活泼得似会飞舞。
这是谁?
一个短发圆脸大眼的女孩自书房探头出来,下巴与肩膀之间夹着小提琴。
记者深呼吸“哗,还会弹琴。”
容太太连忙说:“她这个人勇于学习,一无所得,弹琴不过陶冶性情。”
大家到偏厅坐下,容子翔一直可爱地笑嘻嘻。
容太太叮嘱女儿:“哥哥姐姐访问你,正经点。”
子翔马上答:“明白。”
记者细细打量子翔:大眼晴,光洁皮肤,头发乌黑,看上去向一般土生土长少年没有甚么大分别。
李岳琪问:“十六岁读毕十二班,你跳过级?”
子翔答:“我小月生,同班同学一般比我大十个八个月。”
你考几科?”
九科。”
平均分是九十八点九?”
子翔笑:“是呀。”
李岳琪大惑不解:“怎样获取如此高积分?可需日以继夜苦读?”
子翔吃惊“不,不,只需专心听课,做齐功课,时加温习。”
“法文也拿甲级?”
容子翔笑了:“是,正确。”
张伟杰有点不服气“法文这种鸟语式语文,怎样读好?”
子翔想一想“勤练,勤写。”
“令兄已赴加州理工,你留在本国,还是南下赴美?”
令兄?”子翔没听懂“令兄是谁?”
李岳琪连忙说:“即你的哥哥。”
“呵,对,妈妈说过,犬儿是自己孩子,令郎是人家孩子,所以,令兄别人的哥哥。”
李岳琪笑得翻倒。
到底是土生儿,法语比中文灵光。
张伟杰说:“子翔,你会留在本国?”
“是,我已获省立大学建筑系录取。”
“有甚么志愿?”
毕业后到联合国保护儿童协会工作一年。”
李岳琪一怔“不是跟im贝学习?”
子翔笑笑:“我想为孩子们做些事。”
李岳琪诧异“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你怎样会那样想?”
子翔脸上稚气忽然收敛“我每周末夜帮本地慈善机构到东边派发热汤三文治给街童,他们年龄有低至十一二岁,我想将来为他们出一点力。”
张伟杰问:“是为着提升自身的灵性吗?”
子翔抬起头想一想“不,是因为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李岳琪呜地一声。
张伟杰问:“你哥哥在加州理工读甚么科目?”
子翊研习微系统,就是任何利用微米作为计算单位的系统,研究领域范围很广,其中一项是探索食物细胞的机械特性,及分析半导体工业所用薄膜特性等。”
李岳琪问:“他会回来渡假?”
他到加州娜珀谷去学酿葡萄酒去了。”
李岳琪吁出一口气。
这时,容太太自书房走出来“两位可问到甚么?”
李岳琪说:“得益良多。”
“两位真客气。”
两名记者告辞。
回到车上,李岳琪说:“是天生的吧。”
“噫,忘记问容先生太太做何种职业。”
“容先生做建筑生意,容太太是家庭主妇。”
“咦,遗传一般。”
“我们过些时候再来,监察容子翔进展。”
“为甚么有些孩子不喜读书?”
“父母总希望子女勤奋向学,可是谁也不知学业优异与快乐人生有何联系。”
张伟杰说:“成绩好可进大学,学历高易找优薪工作,受人尊重,生活稳定,这些,都是快乐因素。”
“容子翔可爱到极点。”
“她还小,将来,必然受社会污染。”
“真难得,她有理想。”
“你小时候理想是甚么?”
“名成利就,穿得好吃得好。”
两人大笑起来。
(2)
七年过去了。
啊,日月如梭,日月如梭,时光飞逝。
李岳琪一直与子翔维持联络,她成了容家好友。
成年后的子翔瘦了一点,双眼更大更亮,头发稍长,已在政府建筑部门工作,还有,她学好了中文。
一日,她与李岳琪谈到庄子的逍遥游。
子翔这样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月分晦朔弦望,七日一转,年分春夏秋冬,三月一变,朝菌晦月湿生,见到太阳便死,不知有朔月,蟪蛄是蝉,夏生冬亡,不知春天。”
岳琪想一想“你读过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篇吧。”
子翔笑着接上去:“我知你指甚么,莎翁每句都慨叹时间飞逝,生命无常,与庄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白也有类似叹息,他那著名的可怜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便是抱怨时间大神。”
子翔说:“家母叫我多读唐诗及四书,比较积极。”
岳琪笑“我喜欢红楼水浒。”
“噫,水浒传践踏女性。”
“并不代表那不是一本好书,我们学校里有一个教授,至今认为女学生不应入实验室,可是我在他指点下得益良多。”
岳琪说:“子翔我比你大一辈,你不懂得在我们那个时候女性出来工作的确受到歧视,必须先讨得男同事欢心。”
“女性到底还有一把声音,可以站出来说话,儿童就任人鱼肉。”
岳琪微笑“你似听到一种讯息,叫你行动。”
“去年暑假我在危地马拉帮修道院盖课室,整整三十天,写了详细日志,拍摄照片,投稿到国家地理杂志,惨遭退稿,他们只选卞丽诡秘的题材:玛耶尼族兴衰史、玛莉安娜深沟中的海底生物、黑猩猩如何与人类用手语交谈”子翔随即大笑“看,怀才不遇的我抱怨良多。”
“我可以读你的建校日志吗?”
“在这里。”
子翔把一只公文袋递给岳琪。
“可否用中文发表?”
子翔笑笑“在哪个城市的报章?香港、上海、台北,抑或新加坡?都会读者都喜看明星绯闻、名媛情史。”
“别小觑读者。”
“对不起,琪姐,恕我大言不惭。”
“像你这种年纪,没有大言,也就缺乏大志。”
容太太走过听见,轻责岳琪:“子翔就是叫你宠坏。”
她们都笑了。
李岳琪把公文袋带回家细读。
丈夫张伟皆拼到了“谁拍的照片?好不动人。”
“容子翔。”
“子翔做甚么都成绩优异是因为她有一股热情。”
“是,从前我们都有这种推动力,不为甚么,只想做到最好,不怕吃苦,不问报酬。”
“你在抱怨今日年轻人太过功利?”
“难得看到一个女孩子不讲脂粉名牌。”
“子翔是比较特别。”
张伟杰斟出冰冻啤酒。“容太太说子翔五岁时就讲,愚蠢女孩长大才去做拉拉队女郎。”
岳琪笑得翻倒。
“一个人的志向在三岁时已经定好。”
岳琪叹口气“我自己就一点方向感都没有。”
张伟杰说:“很难讲,也许子翔明天就恋爱结婚去,三年抱两,从此忙着做家庭主妇。”
岳琪说:“我会留意她的发展。”
“这几年你一直为子翔的动向做笔记,她是你的一项写作计划?”
“正是。”
“子翔知道吗,她会否反感?”
“我开始动笔时自然知会她。”
“让我们来看看公文袋内容。”
“首先,把世界大地图找来,我想确实验明危地马拉经纬度。”
他们知道危国在中美洲,西边是墨西哥,东边是洪都拉斯,说西班牙及玛耶语。
“子翔会西文?”
“她是通天晓。由此可见,一个年轻人愿意学习的话,不知可以吸收多少知识。”
“看这些照片,这是中美洲最高峰睡火山泰珠墨哥,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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