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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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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子里的影像

    惨不忍睹。

    敏瑜逸出惊骇的抽气声,一股寒意从头直贯脚底。

    那应该如白瓷一般细致的脸庞,布满着不同深浅的灰黑色团,那是为了乔装成敏璁,在脸上涂抹的颜料,惨遭泪水洗涤后的结果。而一双应该是天星般的眼睛,也成了充血的兔子眼,遑论眼眶周围的红肿。

    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全教胡礼谦看见了,敏瑜好想马上撞死算了。

    呜她不要再见他了!

    “小姐。”福喜充满同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并递来一条湿巾。“别说您自己吓一跳了,福喜看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就连佳言和华佑都吓傻了,我们还以为胡公子对您做了什么坏事,让您变成那样。要不是胡公子及时解释您是为了主爷的事伤心过度,福喜铁定冲过去去找他拼命。”

    “福喜”敏瑜将脸埋在湿巾里,沮丧地叫道。这丫头可不可以走开,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话说回来,除了老爷过世那阵子,小姐从来没伤心成这样。小姐一直是那么坚强,真的不是胡公子害小姐哭的吗?”

    她的质疑让敏瑜啼笑皆非,然而回想起福喜闯进书斋时的惊吓模样,敏瑜知道自己真的怪不了她。

    说实在的,她还得感激福喜,要不是她闯进来,她还不晓得要以这副“尊容”面对胡礼谦多久。

    想到这里,她真的有点恨胡礼谦。

    为什么不跟她说,她脸脏了,反而以一种深情怜惜的眼神注视她,甚至还亲了她一下?

    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温暖,敏瑜知道自己很怪,情况是这样悲惨,她却还想笑。

    “应该不是吧。”没等到小姐的回答,福喜半信半疑地做下结论,自作主张地为敏瑜宽衣解带。“我有看到胡公子的前襟湿了一片,而且脏脏的,应该是小姐伏在他怀里哭时弄到的。所以不是他害小姐哭的,对不对?”

    “胡公子的前襟都湿了,而且脏脏的?”敏瑜忐忑不安地问。

    “对呀。”福喜从敏瑜手中拿回脏掉的湿巾,嫌恶地丢回瓷盆里洗净,再次递回给女主人,决定去换盆干净的水。

    快走到门口时,她转回身道:“小姐真的不需要回房净身吗?”

    为了不让女主人的凄惨模样再给别人瞧见,以免破坏她的闺誉,这位机灵的丫头先要华佑和佳言确定外头没人,才把敏瑜送进书斋旁的厢房清理。

    那一刻她可得意了,这是她头一次指挥华佑和佳言。那两个家伙仗着自己年纪大一些些,而且伺候主爷,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老是用一种看待小妹妹的眼光看她。没想到他们也有被她使唤的一天呀!

    “我脏的只有脸吧!”敏瑜哪里猜得到福喜的孩子气心情,不满地从湿巾里嘟囔。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小姐乔装成主爷,在大厅里招待那些大掌柜,不怕沾染到男人的臭气吗?”

    “就算我怕,也没办法,总不能放胡公子不管”哎,不是没脸见他了吗?怎么又惦记着、渴望着见他呢?

    敏瑜也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思绪恍恍惚惚的,连福喜什么时候端回干净的水都不清楚,傻傻地任她摆布。“这样子才像福喜天仙般的小姐嘛。”

    “什么?”她回过神,发现镜子里的影像不再惨不忍睹,明净的容颜如蒙尘的明珠被拭得晶亮,散乱的头发也重新梳理,绾成流苏髻,插上凤簪、珠钗。男装被一袭鹅黄色的高雅女装所取代,整个人焕然一新。

    “胡公子见了,一定会为小姐害相思呢!”福喜掩着发烫的脸颊,兴奋地道。

    “胡说八道!”敏瑜羞得满脸通红,心儿怦怦直跳,但转念便怪自己胡乱高兴个什么劲。

    敏璁下落不明,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回他,哪里还有心情想儿女私情!

    方整规则的落地罩从上方垂挂下贝壳串成的帘子,隔开了里头的桌案区与外间的小厅,而两者的同一面墙上都开有小窗,往外看去,一畦金菊在秋阳下开得灿烂,嫩黄与粉白的小蝶成群飞舞着。

    礼谦收回视线,目光再次散漫地游移在室内,没有太多花梢的装饰,但光是那道贝壳珠帘,便让他无法想像伏在桌案前专心公事的人是名男子,若再加上墙面上挂着的那幅用笔秀媚的字画,他几乎能看见华敏瑜伏在桌案前专心公事的景象。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却与书斋里的布置奇异地融合,整体给他的感觉在平实中流露出女性的柔美多情,当然,空气里弥漫着属于华敏瑜的清雅幽香,更让他加深了这样的印象。

    那么这里是属于华敏瑜的,而非华敏璁的?

    玩味的同时,感觉到两道视线不满地投射过来,礼谦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在场的两名华家忠仆微微一笑。

    丫环扶着敏瑜离开后,他闲着也是闲着,便就敏瑜未说清楚的部分,向华佑徵询。不久后,邱总管也来到书斋,提供了更多消息,但显然对他提了问题后,便沉默不语的态度感到忧虑和不耐烦。

    好吧,既然对方没耐心欣赏他沉默是金的优点,他也不好继续矜持下去。

    “骆捕头和贵府的成总护院还逗留在绍兴,三天来查无贵上的消息,就连绑架他的歹徒亦没有向贵府提出要求?”

    “是的。”邱总管瞪视他的眸光略略黯淡了些。

    “嗯”礼谦闭眼沉思,忽然,他眼睫一扬,英俊的脸庞侧转向门口,目光灿起一道热芒。

    刚刚进门的敏瑜芳心陡然失速,他的目光像火炬般烧向她,她得费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拔腿跑掉。

    阵阵热气冲上头脸,一时间,敏瑜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好轻点下头,算是招呼。“小姐。”邱总管发现她的到来,起身喊道。关怀的眼光不放心地绕着她打量,想必是从一旁伺候的华佑那里知道她之前的失态了。

    敏瑜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自嘲,边走进室内,边轻描淡写地问:“宴会散了吗?”

    “未时便散了。依照往例,主爷要到明天才会分批接见他们,今天的午宴纯粹是接风性质。”

    “没有状况发生吧?”敏瑜落坐。

    “没有。”邱总管回答,清楚地看见敏瑜眼眶周围的红肿,自责道:“这几天难为小姐了,都怪我没有注意”

    “邱叔,你别怪自己。是我一见到胡公子,心情激动下,才会失态。”敏瑜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心急着安抚邱总管,反而泄漏了太多少女心事,连忙垂下眼睫,希望礼谦没有意会到。

    他投来的眼光依然炽热,敏瑜立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幸好礼谦只朝她微微一笑,便将话题带开。

    “华佑已经把令弟失踪以来的情形都告诉我了。你请了铁血神捕骆家俊跋往绍兴追查,就连贵府的成总护院也停留在当地,却没有一丝消息。”

    “是的。”弟弟失踪的伤痛自内心深处汩汩流出,敏瑜呼吸一紧。

    “小姐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指哪里奇怪?”她不动声色地抬眸投向他。

    礼谦眉梢扬起,恢复自制的敏瑜如同一道令人费解的谜,彷佛将所有的情绪波动全封进平静的眼眸里。

    他的视线往下,经过她小巧直挺的鼻,落向她嫣河诏人的小嘴曾经有过的亲密记忆虽然短促,却甜美得不可思议,那柔软的触觉深深烙印在他心坎。倏的,两朵红云悄悄占领她赛雪似的颊肤,礼谦唇角轻扬,视线回到她的眼睛,直射进瞳眸深处。

    她,其实没有那么费解的和他一样深深记住那个吻吧!

    那样火热的目光无疑地可以把一团冰融成水。

    敏瑜自知不是冰,所以体内似要沸腾、焚烧起来的感觉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幸好在她整个人燃烧起来前,礼谦已转开眼光,继续他挑起的话题。

    “对方大费手脚绑架令弟,不可能毫无目的。”

    “这就是胡公子所谓的奇怪的地方?”敏瑜问。“这点我也想过,但在绑匪迟迟不联络我们的情况下,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更无从捉摸对方的目的了。”

    “大小姐说得没错。敝上失踪三天了,我们并未接到任何来自绑匪的只言片语,的确是奇怪极了。”邱总管急切地插嘴。“一般的绑匪,通常会在人质到手后,即向家属提出赎金的要求,绑架敝上的人却没有这么做。”

    “由此可见,绑架他的人,不是一般的绑匪。”

    这不是有说等于没说吗?邱总管投向礼谦的眼光彷佛这么质疑着。

    礼谦不以为忤地微笑道:“之前我曾提到,有重要的事要与贵上商议,没想到他会失踪”

    话题怎么跳到这里了?邱总管的神情满是挫折,跟不上礼谦的思绪。

    “胡公子此来是?”敏瑜不认为礼谦有未卜先知之能,事先便知道敏璁失踪而赶来襄助。

    “我是为了血璧而来。”他注视着敏瑜若有深意地道。“血璧不是令妹转赠给我家小姐的嫁妆之一吗?”邱总管仍然兜不起两件事的关联。

    “血璧的价值想必大家都很清楚。”礼谦瞄了邱总管一眼,然后视线又回到敏瑜脸上。

    他有种感觉,敏瑜完全清楚他接下来打算说的话,心头闪过极微妙的轻颤,看待她的眼光更加热烈,语气也越发轻柔。

    “虽然有家父坐镇胡家堡,仍不时有人不顾性命地前来抢夺。所以,在得知舍妹将嫁妆转赠给华小姐的消息外漏,我担心血璧会为贵府带来无穷的后患,立即赶来杭州,拟与贵上商量出万全之策。刚才听见华小姐提到贵上失踪的事时,我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晚来一步,可是贵府一直未接到绑匪提出任何要求,又打消了我原先的想法。”

    这段话听得在场者心情各异,隐隐觉得礼谦虽然是对众人说的,眼光却自始至终都不离敏瑜,那热烈的眼神,温柔如情人间低语的声音,不免令人想入非非。

    敏瑜按下心头的狂跳,极力镇定,却止不了颊肤间的灼热,她勉强迎亲他专注且深沉的瞳眸,吞下喉头的火热硬块,哑着声问:“胡公子原先以为对方绑走舍弟,是为了要胁我交出血璧,现在却不这么认为了吗?”

    “如果是为了血璧,没道理不跟贵府联络。对方又不知我们何时会将舍妹的嫁妆送至府上,若是为此绑架令弟,为免节外生枝,应该立即向贵府提出要求,如此贵府在急着救人的情况下,定然会知会我们尽速将血璧送达杭州以交换令弟。”

    “我们却不曾接到这样的要求,所以敝上失踪跟血璧无关。”邱总管做出总结,眼光在敏瑜和礼谦之间来回移动,老于世故的他已经看出两人间的气氛不寻常。

    “也不是为了财。”华佑也听懂了。“主爷失踪时,房间里的财物都在。如果是为了财绑架主爷,绑匪大可顺便把财物拿走,亦没有理由到现在都不给我们通知。”

    “两者都不是,那么对方为何要绑走主爷?”邱总管百思难得其解。

    “可以除去仇杀这个动机。对方若想加害贵上,就不会费事把他迷昏带走,大可以就地解决。”礼谦补述。

    “我可以感觉到敏璁依然在人世。”敏瑜的脸色苍白,漆黑的瞳人却闪烁出一抹坚决。“对方是为了某种利益这么做,只是我们一时想不到。”

    “华敏璁失踪,对谁最有利?或者该这么问,谁会因为他的失踪而得到最大利益?”礼谦提出疑问,目光锐利地一一扫视在场的人。

    “主爷失踪,对谁都没有利呀。”华佑搔着头,皱眉苦思。“大家都被这件事揽得人仰马翻。”

    “你们担心他的安危,自然急着找他。”礼谦提醒华佑“或许有人认为华敏璁的失踪,可以为自己带来利益。朝这方面想,嫌疑犯应该找得到几个吧?”

    “二公子说得没错,我们手上是有几个人选。”邱总管保守地回答。“哦?”“但只是猜疑而已,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与这件事有关。”敏瑜强调道,无意使此事危害到源兴行内部的和谐。“你刚才问得好,有谁会因为舍弟的失踪得到最大的利益?若要从这点来拟嫌疑犯,我是头一个。”

    “小姐别胡说了!”在场的华家下属异口同声地反对她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揽“小姐是不可能做这事的!”

    “在下亦有同感。”礼谦明白表示,投向她的眼光充满温暖,看得敏瑜心头狂跳,一种动人魂魄的灼烈在体内蔓延,那是被人了解的深刻感动。

    她知道礼谦并不只是在情感上偏向她,而是理智思考后,做了相同的判断,他是真的了解她,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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