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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天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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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蛰伏了一整个冬天,花晨感觉身心发了一层厚霉。

    这一个前所未有的冬季,她过的是自闭的生活,与一切社交、人际断绝了来往,每天独行独处,沉默寡言。她变得更爱思考,更沉潜了。思考中触及的,自然大部分是那份抛不掉的思忆,以及对命运摆布无力挣脱的愁思,剩下的,才是对即将分离的这块土地和人们的思念。

    四月,雨季暂告中上,薄而亮的阳光为大地带来久违了的暖意。

    这是新年以来头一个晴暖而有和风吹拂的艳阳天,气温已升高致使人脱去外套,享受春暖的程度。

    花晨晏睡醒来,漱洗过后,懒懒地站在落地的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薄棉衬裙围裹住的身体,很明显地,比以前瘦了一圈,脸颊微微凹陷,双眼清澈而空洞,气色不佳、长发过肩,这就是经历一次爱情之后剩下的自己,不再美丽,只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不愿继续再多看一眼那容颜暗淡的自己。缓缓走向衣橱,拉开了橱门,随手拿出一套衣服正要走开,不意看见了那套丝绢衣裙,孤芳自赏一般地垂挂在错落的衣架之间。

    倚丝一丈,赠予佳人裁蝶衣,好风来时,并与霞云共翱翔。

    这正是陶宗舜当日情深绵绵地送给她的那一丈绮丝,如今蝶衣已裁成,然而往事何在?

    窗外正是和风吹起的大好春天,共翱翔的美梦却已成空,良辰美景徒生伤感而已。

    新衣自裁成之后,花晨始终未曾试穿。这一件衣裳,是他们一段深情的唯一证物。她要带着它走到天涯海角,成为自己的守护神、随身物睹物思人,花晨不由自主地取下了丝衫丝裙,轻轻地抱着、吻着,如催眠一般地往自己身上套。霎时间,她像在黑暗中失色的美玉重新获得阳光的照耀,再度迸发出璀璨四射的光芒。在色彩夺目的丝绢衫裙衬托下,她的美丽再度复活了,白皙的脸庞浮映着艳丽花色,一双明眸煌煌如同灯光下的彩钻,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彩色光辉,透射得仿佛能穿彻人的心魄。

    窗外阳光闪耀,好风正吹起。蝶衣已然穿上身,花晨忽然强烈地感觉,有一个地方正在呼唤她,不可抗拒地呼唤她前去。

    几番内心交战,她拿了车钥悄悄出门?吹酱笙玫牡叵峦3党。吐柽涔灿玫陌咨玈aab小轿车,驶出大厦,离开市区,直奔往郊外去。

    凭着遥远却难以抹灭的记忆,几度盘桓与确认,花晨终于找到了那片相思林。

    多么不可思议与危险的旅程,但是花晨一点也不害怕。她的时间不多了,这是最后的凭吊与回顾。也许数年之后,当她再回来,这里已经夷为平地,矗起华厦高楼

    那才是景物全非事事皆休,不留一点痕迹。

    也曾细细思虑,是否会和他在这里不期而遇,徒增伤感与烦恼。然而这是一个星期二的中午,宗舜在这里出现的机会相当于零。抛不过自己痴痴的向往与苦苦的挣扎,她那一颗发霉的心再也不能没有阳光,再也禁不住欲狂的思念,她还是来了。

    相思林阒静无人,她放了心。

    偷偷地闯入宗舜视为隐私的天地,就如同投进了他的怀抱,她感到甜蜜幸福,又悲又喜。分手之后,自始至终她都明白,她对他的爱非但分毫未减,反因思念而与日俱增!要淡忘他、放弃他,千难万难,此生恐已办不到只有偷偷地苦想、暗暗地凭吊坐在相思林的边缘,眺望青翠的草原与蔚蓝的天空,花晨忘记了时光流转,沉入无边的回忆里,她时而微笑,时而垂泪,百感交集,浑然不觉今生何世。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发着呆,耳边忽然听到轻轻的一句:“花晨,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声音温柔得化解了突如其来的惊吓,花晨转脸一看,竟然是宗舜蹲在身边!

    这个意外教花晨全然地不知所措,她想故作冷漠或表示致意都太迟了,因为宗舜已经看到她的双眸乍见他时流露出来又惊又喜的眼神,那眼神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任何演技或谎言都无法掩饰。不等花晨回答什么,他放下手中拿着的东西,紧紧地拥抱着她。

    花晨犹想挣扎,宗舜却把她抱得更紧。他欢坑邙急促地在她耳边说:“不要再躲藏逃避,也不要再为难自己了。这一切还不够明白吗?我们是这样的相爱!

    永远逃不掉、欺骗不了的相爱!花晨,告诉我,你的体会和我一样,你的心意和我一样,你的信念也和我一样!我每一天都在想你、等你,怎么样也忘不了”

    说到这里,宗舜忽然停住。花晨知道,他正在强忍着啜泣。她的眼泪也潸潸落下。所有的悲伤苦痛正要爆发,宗舜却整个人站了起来,一把拉起了她,泪痕犹湿地笑着对花晨说:“来!什么都先别管,我们去放风筝!”

    他牵着她,拾起地上的风筝,载欣载奔地跑向草原中央,停下脚步正待把风筝整平放上天,同一瞬间,他看到了她身上飘逸的花丝衫裙,她也看到了他手上的大蝴蝶风筝。

    同样的一个布质与花色,是同一匹丝绢所裁成的衣裙、所制成的风筝!

    “宗舜,你”花晨目眩神迷,再一度地又惊又喜,不知所以。

    宗舜笑得好开心,只说:“我们先来飞,飞够了,我再告诉你!”

    他高高兴与地把风筝缓缓放上天,一手拉着它,一手牵着花晨,一起奔跑,一起漫步,一起迎风伫立,当他放尽了手中的线,让风筝飘荡到天空最高处,才对花晨婉婉细诉衷肠:“我们在一起是这么美好!是不是?花晨,我们心灵相通,互相挂念,才含有今天!当初我选这块丝绢,就是要给你做一件衣服,给我做一个风筝,然后一起到这里来。没想到经历这么大的波折,竟然还是殊途同归,得到了预想中同样的结局!你可知道,分手以来这几个月,我就靠着躲在阁楼做这个风筝排解我对你的思念,一直到昨天晚上才把它完成。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这里了,今天早上看到这样的好天气,我怎么也捺不住像要爆发一样的苦闷,丢开了一切,我跑到这里来,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还穿着这一件衣服!花晨,不管过去我是怎样痛苦,今天是我一生当中最快乐的一天。我向来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今天见到了你,有两个过去我始终不以为然的字一直在我脑中打转,你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天意!”

    是“天意!”是分不散的缘分!花晨,我现在的信念比钢铁金石还强硬,你一定不会离开我!

    就像这风筝,只要我紧紧抓着,它绝对不会飞掉!”

    “但是,我不是风筝。即使是,抓着我的不止你一个宗舜,我比你早体会到所谓的天意,天意就是我和你无缘。今天相遇,只因我不该来,我优柔寡断所造成,而不是我们有缘”

    不等花晨继续辩解下去,宗舜固执地说:“不,天意不是这样,是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你不相信,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们再也不分开!”

    现在的宗舜,精神振奋、神采飞扬,在花晨的印象中,现在的他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要英俊可爱。他瘦了很多,眼眶凹陷而有黑晕,然而他眉开眼笑,露着洁白整齐的牙齿,头发长了些,被风吹得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有一股特别的清逸神俊与不羁的潇洒,虽然可以想像出他所说的一个人躲在阁楼上做风筝是多么的落魄可怜,可是,现在的他彷彿一切都得到了报偿,他是那么愉快,那么开心,那么自信!这情景愈让花晨于心不忍,她知道他的愉快和自信是荚普的、不实际的、一厢情愿的,因为她和他的困境仍然存在,而且根本是无法突破的。他甚至不知道,她就要远走他乡宗舜并未被花晨心事重重的神态所影响,他牵着她继续放着风筝漫步,直到回到相思林边,才把风筝放下来,把它展平放在草地上,对花晨说:“你看,这风筝的每一吋都有我的心血,上面有我对你的想念,我的希望、我的寄托、我的信仰、和我的软弱。有很多次,我做它做得又烦又累,甚至披头散发的哭了。不要笑我,很多次,我觉得我就要疯掉。我说过我会在时光的流逝中等待你,这并不表示我能够一边想你,一边仍旧若无其事的过日子,甚至我还让我的属下受了影嫌邙对他们歉疚。这是一段好黑暗的日子,这只蝴蝶正是从这样的黑暗中蜕变产生,它就是我,终于能在阳光下飞翔起舞,重获光明!”

    花晨的心境却大不相同,她蹙着眉,哀幽地说:“我由衷希望你正是这只蝴蝶,自黑暗中蜕变,有了光明的方向,但是请不要把我算进去。你知道我身上这件衣服对我的意义吗?它没有信仰,只有思念和凭吊,因为过去早已结束,我们也没有未来。”

    “你还是这么消极,还是任凭别人摆布,花晨,你怎么能做到?”

    宗舜又气又恼,随即又露出笑容,诙谐地说:“没关系,你再怎么固执,天意比你更顽强!你就和它好好比个高下,一决胜败吧。”

    说完,孩子似地露齿笑了起来。

    花晨啼笑皆非,无语问苍天,有苦难言。看着宗舜痴心的模样,更觉得自己愧对他的深情,不禁忧愁地说:“宗舜,忘了我吧,我保证从今以后绝对不在你眼前出现。请用你的智慧和果敢,把我忘掉,不要再为我浪费心神了,我求你”说完,她觉得自己虚弱不堪,没有余力再面对他。举起了蹒跚的脚步,走进相思林。

    宗舜远远地目送她,直到她驾驶汽车离去。

    他又回到草原上把风筝高高的放上天去,然后仰起头对它叫喊:“什么父命难违?天意更难违!花晨,你这个傻瓜!什么是天意?天意就是你自己!你违背不了你自己的”

    春阳乍现只是雨季的一个小插曲,不过短短两三天,这里又陷入重重的霪雨之中。

    花晨自学校回到家,还来不及放下湿漉漉的雨伞,女佣就急急告诉她:“大小姐,雍先生住院了,太太要你马上赶去。”

    花晨的惊悸非同小可,手上的书撒了一地。

    “爸爸怎么了?”

    “大小姐别急,太太交代说,老爷是心律不整,胸口痛送去医院的,已经不要紧了,只要大小姐赶去探望。”

    虽然松了一口气,花晨全身仍是不停地颤抖,问清了医院和病房号码,她顾不得拿伞,也等不及搭乘电梯,循着楼阶一层层往下冲,拦了计程车直奔医院。

    这一段探望父病的路艰难冗长得令花晨几乎要发疯,塞车、红绿灯、上下车、询问、寻找她从来不曾这般惊慌失措,只觉得那种焦虑和恐惧一辈子都不曾发生过。好不容易找到了病房,却见雅秋、海晨和五、六个公司的职员守在门外。

    “秋姨,海晨,爸爸怎么了?”

    花晨迫不及待地问。

    “花晨,别急。昭贤在休息,已经睡了一阵子了。你妈咪在看着他。”

    雅秋挽起花晨的手,温柔地安慰她。

    “是怎么发生的?”

    “唉,还不是积劳成疾,又加上一个天大的打击。”

    雅秋长叹。

    雅秋挽着花晨特意走到回廊尽头的长凳上坐下,以痹篇其他人的耳目。

    “其实,想开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你爸他不这么认为,偏要钻牛角尖。”雅秋忧愁地说:“吉群转投资制造汽车零件的计画失败了,让公司亏损了不少钱。吉群汽车在整个财团中的营运能力一直就不是很理想,董事会决定将它裁并重组,把昭贤调到吉群百货出任总经理。这个计画还没有正式执行公布,但已经内定,再过不久就会推行了。”

    “爸爸对这样的调职不能接受吗?”

    “就是啊!别人巴不得抛掉吉群汽车这个烫手山芋,只有你爸一个人舍不得!何况百货公司就要在新市镇成立分公司,展望非常好,你爸却觉得他是被发配边疆哩。”

    “大概是不能忘情于汽车吧,他在这一行奋斗了大半辈子。”

    “花晨,你真是个聪明人。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昭贤认定,他如果退出汽车界,就是被李魁南打败、被三振出局驱逐出境了!就是这个想法把他气得心脏病发作的!”

    “这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什么都不让我们知道?”

    “你爸的一贯作风就是不要你们为他的事担心、分心!”

    明白了真相,花晨反而更忧虑,她为父亲的境况难过。

    “不要担心了,花晨,让你爸自己去适应、去接受这件事,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一把年纪的人了,只要有你们的安慰和支持,他会撑过去的。”

    “但愿如此,秋姨。”

    正说完话,海晨走过来,通知她们父亲醒了,叫花晨进去。三个人一起进了病房,花晨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不禁热泪盈眶扑了上去,紧紧抓着他的手连连叫唤。

    “花晨,爸爸好好的,不要哭啊。”

    珞瑶过来拍拍女儿的肩膀,再说:“爸爸有话要和你讲,陪爸爸好好聊聊,嗯?”

    花晨点点头,在昭贤床边坐下,一行人正要出去,昭贤说:“海晨,你也一起陪爸爸聊聊。”

    海晨留了下来,挨着花晨也在床边坐着。

    “爸爸只有这样病了、躺了下来,才有时间真正用心去想你们的事情。”

    “不,是我们疏忽了去照顾爸爸。”花晨说。

    “好女儿,是爸爸对不起你”昭贤凝望花晨,神情中有着愧疚与疼惜:“爸爸几乎有好几个月没有好好看看你,和你说说话,也不知道你瘦了这么多这段日子,你过得很苦,是不是?”

    “没有,爸爸。”

    花晨噙着眼泪,强颜欢笑。

    “我看得出来,你从前不是这样容易掉眼泪的,你一直是个愉快开朗的孩子”昭贤望向海晨,问他:“我是一个顽固而霸道的父亲,是不是?海晨?”

    海晨不看父亲,也不作声。

    “生病真的能让人悟出平时想不透的道理。爸爸现在当着你们的面收回成命,令后不再干涉你们交朋友。”

    花晨想不到父亲会这么说,一时不知怎样回应。

    “陶宗舜,你很爱他吧?你妈咪曾经很多次向我求情,不要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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