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人崎扯了扯唇色,是隐隐含着愤怒和讽刺的笑,满腹的火气因为安安的缘故只得努力压抑着,尽可能语气平稳地说。
崔君岚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丝毫不理,回头仍是笑眼盈盈地对安安问道:“好不好?”
“没关系!”安安虚弱地笑了笑,平常灵动灿亮的眸子此刻显得几分黯淡。“阿崎会来接我。”
算了,希望这位“路人乙”先生能够记取这次教训,不要再有任何轻忽,否则,她不可能在安安被高年级男生欺负的时候,都恰好出现,扮演“代替月亮惩罚你”的角色。
“嗯,是谁?”急促的电铃声打断她正在擦拭湿发的动作,已经是晚上了,怎么会有人来按门铃呢?
“崔小姐,是我,陆人崎。”
是他!他来做什么?再吵一回?
“有什么事吗?”为了安全,她没有开门,只是站在紧闭的门扉这头,尽可能让自己维持礼貌地发出问句。
“想跟你说声谢谢。”
奇怪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让她想用“诚恳”两个字来形容!看来,不是他有问题,就是她不清醒!
崔君岚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地拉开门。
陆人崎高大的身形斜斜倚着墙壁,双手交抱在胸,半侧着头,显然正殷殷企盼她的出现。清皎的月光幽幽从他的颊边削过,使他坚毅男性的脸部线条看起来温和多了,连带着隐微笑意的唇际都沾上了明亮柔煦;在地上拖曳出的修长人影,益发衬出他的颀长。
“谢谢你今天照顾安安。”陆人崎朝她点了点头,率先开口。“她把事情都跟我说清楚了。”
原本他是将安安讬交给杂货店老板娘暂时看顾一下,没想到一群高年级的男生趁老板娘进仓库取货时,把安安带开,崔君岚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安安回家后一时间仍旧摆脱不了害怕的情绪,他是从这里起疑,进而发现在安安两臂上的瘀青才追问出整个事情经过的。
“安安”她停顿了一下,对于自己该不该过问别人的家务事,足足思考了一秒钟。“还好吗?”
“还好,本来情绪不是很稳定的,现在睡着了。”
“陆先生”看到他态度如此温和,虽然内心还是有所顾忌,可总不好意思上演“泼妇骂街”的戏码吧!所以只是淡淡地提出她的看法。“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不过,陆先生有没考虑过为安安请个保母或是家庭老师呢?”
“家庭老师?”他扯嘴一笑。“小姐,这里不是大都市,就算我想找,也找不到。”
“只要你有心,没有不可能的事!”真是奇也怪哉!她的声调怎么不自觉地高了起来,还有音量怎么也不小心大了起来?和这个“路人乙”先生讲话,她平素的好修养全都消失无踪、不知到哪里去了。
看她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强硬,陆人崎这回居然没有针锋相对,他眼角带笑地瞅着她半晌,然后饶富兴味地开口。“我还以为你的脾气很好呢!”
他说的是那次帮她换胎时,面对他的“教训”她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啊?”她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愣了一秒钟,才轻哂说道:“我也以为自己脾气很好,这么看来,是陆先生惹人恼怒的功力不浅吧!”
“我?我的功力比你高吗?”他挑眉一笑。“我承认我是少了点耐心,不过真正发起脾气的次数也不多,除非真的有人”
“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在皇帝老儿座下放肆”她眨眼笑了笑,戏谑地接口。“在陆先生面前使泼?”
陆人崎也笑了,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地回堵了他的话,哈,一时间还真让他无法招架呢!连谈到“发脾气”都可以争成这样哈!耙情是两人天生犯冲?
发脾气“你”陆人崎盯着唇角微扬的崔君岚,脑里倏地出现一抹影像,而后慢慢和眼前崔君岚的脸重叠。“原本住台北?”
“唔。”奇怪!“路人乙”先生和孟琛都有思路飞跳的习惯吗?怎么没头没脑就冒出这个问题?
“家住景美?”
“是啊!”这个人怎么知道?难不成因为今天这件“疑似绑架案”就马上对她做了身家调查?
“好!果然是我的功力输你!”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前些时日他上台北时天外飞来的“横祸”;难怪难怪能跟她吵翻天,原来早就不对盘了!
最近两次的动怒,祸首竟然都是同一个人崔君岚!帮她换胎那次,虽未引他动怒,但距“相见欢”绝对还有十万八千里;想来“现代奇女子”这个名衔冠在她头上也不算谬赞!
“嗯?”她还是一头雾水。
“你是不是前些时候喝醉酒,结果是被陌生人送回家去的?”他把话摊开来说,想了想又继续说:“没记错的话,是十月十七日吧!”
嗄?连这个都知道她生平唯一的一次脱轨而且,连日期都记得那么清楚。不会吧?这世界真这么小?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送我回家的是你?”
陆人崎不再说话,只是无奈地点了点头。眼前的这个女子到底有多少种面貌?
她是百变女郎,还是碰巧她的“异常”都让他瞧见了?
几次无意的接触,不敢说刻骨铭心,但她的反应确实让他留下了相当深的印象,而当每一种不同形状的记忆拼凑成眼前这个有形有貌的崔君岚时,他竟只得到一串问号?这太有趣了!
“呃呃”真是晴天霹雳呀!面对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由不得她不张口结舌、支支吾吾地说:“谢谢。”
说真的,如果此时地上有个大洞,她会毫不考虑地钻下去,并对挖洞的善心人士感激得涕泗纵横,即使要她以身相许也在所不辞。
“不客气。”他的回答倒是干净俐落。
瞧她眼睛不知往哪儿看、表情不知怎么摆的尴尬样,真够逗的!而且,她对自己拥有这项本领的事实显然不甚清楚。
奇怪,今晚到底是谁该对谁说谢谢?谁该对谁说不客气呢?怎么好像玩起角色互换的游戏来了?
“有个提议,不晓得你接不接受?”
“嗯?”转移话题啦?太好了!
“在找到适当人选之前,安安就拜讬你多照顾些,至于钱”
“就这么说定!”她截断他的话,言下之意是不希望牵扯到钱。“反正我到这里本来就是来度假的。”
两人站在门口,一人肩倚靠墙,一人手搭扶门,简单扼要地对一些琐事细节交换了意见;在如此月影婆娑的静夜,或许,这样的对话少了几许浪漫、多了几许碎杂,但是彼此的生活触角却悄悄地、带着一点试探地伸出了关怀。
“就这么说走了,以后安安放学后就由我负责?”
“嗯,我尽量在晚上六点半以前回到家。”
“我很好奇”她微眯着眼问道。“那以前呢?安安怎么办?”
“以前孙家奶奶会帮忙照顾,到我工作结束。”说真的,他还没供出全部的实情讬他那可爱讨人喜欢的女儿的福,有时候连晚餐也是叨扰孙家的。
“陆先”
“阿崎。”他出声纠正。
“好!阿崎。”她点点头,无奈地改了原本习惯的称呼,继续说:“你究竟是从事什么样的工作?”看他外表斯斯文文,应该不是教师就是公务员,可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并不是从事朝九晚五的工作。
“简单地说,”他侧头想想,答道。“种花的呢!”
“种种花的?”她睁大了双眸愣愣对着他瞧,对这个答案显然有些诧异。
“怎么?”看她这个模样,实在很难想像她也有出言咄咄、盛气凌人的时候。
“不像吗?”
“呃我以为”她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用字遣词。
“以为农夫都要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看起来天生劳碌又营养不良,最好讲话还要带着浓浓的台语腔”他轻轻笑了笑,还故意用台湾国语反问了一句。“素不素﹝是不是﹞啊?”
崔君岚尴尬地微低下头,一脸心事被说穿的赧然。
傍晚的那回短兵相接,让她以为纵使这位“路人乙”先生潜在着某种危险的气息,也不至于对她造成太大的威胁,但很明显地,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她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没关系!都市小姐,我能够体谅你为什么会对农夫有这种刻板印象;绝大多数的城市居民都和你有相同的误会吧!就像我们老是认为一个窄窄的台湾海峡,就能够分隔出天堂与地狱。”
看她这副样子,老实说很有趣!真的很有趣!只是心里总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欺负弱小动物的愧疚感,让他不得不出言相救,给她造个台阶下。
不过,这倒奇了!
在他的认知中,什么时候她又增加了一种“弱小动物”的形象?
算了算了!答案的获得无须急于一时,因为,在往后的日子里,他陆人崎,有的是破解的机会。
而她崔君岚,在这个感觉乱七八糟的夜晚,也终于在心底自问:在往后的日子里,究竟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模样有陆人崎和安安加入了之后?
哦!不只是如此!
或者,她该思考的不只是如此更应该是陆人崎和安安的出现,将会在她的生命里掀起什么样的风云?
而她又将如何以对?
一出失败的爱情剧,该用多少时间来埋葬?用多少时间来遗忘?
如果在短短三十天里又对其他人动心,该不该背负移情别恋的罪恶感?是不是表示对以前的感情态度随便?
沈默地看着他,我静静地问自己,却无法找到答案我承认,我动心了!
对他。
可是,不多,只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功心!
崔君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