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两人间的对话。
说是对话,其实多半是薇安在说,叶萌在听,说的是与赵刚的过往,那段短暂的同居日子,鉅细靡遗、点点滴滴;有时候毫不矜持的大胆描述,听得叶萌血脉偾张,两拳泛白,不是因为脸红心跳,而是起了冲动想扼死枕边男人。这是她晚上倒头就睡的原因,她无法佯装失忆,完全不去揣想薇安和赵刚的那一幕幕缠绵。
多数时间她都不动声色,不作评论,薇安摆明了要她知难而退、坐立不安,她不想奉陪。可对方眼神偶尔流露的柔软、倦意、怅惘、无助,却令她静听倾诉的动作延续了几天。
流浪在城市间,周旋在不同男人间,却频频回顾过往,那样的执迷,并不好受。从未有过听众的薇安,找到了一个出口,每天来得准时又勤快,两个女人以诡异的平衡相处着。
“他没问你的脸怎么了?”薇安自行打开冰箱倒起果汁,一口气喝了半杯。
“他不是瞎子。”
“你怎么说?”
“在浴室跌倒。”
“他相信?”
她耸肩“不然能怎样?”
“我不会感激你的。”薇安蔑笑。
“不必,反正你也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
她拿起牛奶杯,一饮而尽。“第一,你再动手,我会还手,我不比你高,力气可不比你小,上一次,那三个耳光是替赵刚捱的,我没有欠你,你不能再动手。第二,我假期快结束,要回台北了,你想找人出气也没机会了。”
薇安面色黯下,随即一脸挑衅“你不担心我和他单独相处?你没来时,他三不五时来找我,要我回台湾。”
她吁出一口气,软言道:“他如果想怎样,在台北就行了,不必到香港才做。”
薇安走到她面前,美人脸蛋凑近她,习惯性动作和亲手足李杰生神似。“叶萌,比起你,我美不美?”
“美多了!”她坦言,单单那双没有瑕疵的长腿,她就望尘莫及。
“男人没有爱,也可以有性,你不介意吗?”
她顿了顿,眼皮眨了眨,心跳莫名地加速。面对这张美人脸蛋,心中已无当年恨意的赵刚拒绝得了吗?
“介意。只要我喜欢的人做了这种事,我一定离开。”她直言不讳。
薇安得意地直起身,弯起美丽的丰唇“我等不及看你离开的姿态了,叶萌。”
李薇安今天没来。
她坐了一上午,放弃等待,决定到赵刚公司附近逛逛。
开了门,电话响起,她回头拿起话筒,薇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叶萌,我今天没法过去,你来吧!”
她愕然,失笑道:“薇安,我可以有自己的意愿吧?你还想说什么呢?”
“你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想跟你谈最后一次,你不想试试说服我吗?也许我可以答应你,原谅赵刚,回台北去。”
明知薇安不会轻言放弃,她还是心生动摇了。
每天见薇安,为的不都是赵刚?虽不是那么令人舒坦,可只要有机会,再交手一次又何妨?她还能损失什么?
“在哪里?”
“尖沙咀,快一点,地址是——”
她匆匆记下,奔赴的脚步加快。也许薇安给的是糖衣毒药,她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或许她身强体健,能熬得过试炼,而赵刚也才能从过去中释放,坦然面对未来的爱。
她坐上计程车,司机听她口音,殷勤地问:“小姐台湾来的?待会回中环可以坐天星小轮,也很快喔!”
她笑着回应,无心观看那一幢幢栉比鳞次的瘦高大楼。她的心加重了力道和速度,在胸腔里敲击着,敲得她益发慌乱。也许是离开了赵刚的窝,她心绪的平稳逐渐失衡,车子已到了目的地,她还在发呆。
步入那栋沉旧的混合大楼,她的直短发、洁白而清新的裙装,引起了不少出入大楼的各色人种男人的侧目,她微觉不安,忐忑地上了楼。
薇安这么一个娇娇女,竟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待,她能感受到李杰生的不平了;薇安被断了经济来源,依然不回家,李杰生恨的自是赵刚。
走出电梯,旅店柜台空无一人,等了五分钟,服务员没回来,她决定自行寻找,摸索了一会,便找到了房间走道。
踩在变色的脏污地毯上,没有发出足音,她很快寻到了尽头的房号。
她抬手想敲门,却发现门半掩着,她微推开,欲扬声喊,里头却迸出薇安凌厉的质问声“你没告诉我叶萌的事,你要我回台湾,为的是叶萌,如果不是她,你根本不会来找我!”
“我为的是爸爸,也为了你。从前不来找你,是因为我无法给你你想要的,这一点,我都解释过了不是吗?”
是赵刚!薇安也约了他?
她心一紧,十指瞬间透凉,颓然倚在门框边。
薇安冷讽“那么这一次呢?你给得起了吗?”
“不能,放了大家吧!纵使不为叶萌,我也不会爱你,就算答应了你,也不过是欺骗,你想重蹈覆辙吗?我们都付出了代价,妈走了;你学业中断,一去不回。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停止损伤,让活着的人好好过?”
薇安不答,啜泣声隐约传来。她缩紧五指,在门后屏气缩肩,进退两难,直觉告诉她,她该走得愈远愈好,她不该再听下去。
稍久,寂静无语中,赵刚突然惊叱:“薇安——你这是干什么?”
“我可以答应你,回台湾去,不再恨你,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但是你得答应我,现在和我**,就这么一次,像以前一样对我,从此我们不再有瓜葛。”
她如雷击,倒抽一口气,掩住嘴,往后退了一步。房里响起肢体推撞声,和赵刚慌乱的口吻“把衣服穿起来,薇安——”
“你不想带我回台北了吗?你顾虑什么?我不会告诉叶萌的,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薇安——”
她听见了人体滚落地面声、器皿碎裂声,和男女角力的喘息声交织着。
她再倒退一步,还回不了神,潜意识已带着她麻木的双脚疾步离开那扇门。经过了柜台,她撞上了服务员,头也不抬,说了声“sorry”直冲进电梯里,心脏强烈地擂动。她头晕目眩,一路扶着墙,走出那幢大楼。
天色灰蒙蒙,她茫无方向的走在街头好一阵子,走到腿酸了,才招了一辆车,随口说了声:“天星码头。”
她再坚强,也无法站在那里等候赵刚的抉择,无论他做了什么抉择,她的心还是被硬生生挖空了一块,李薇安要她看的,就是这一幕——赵刚若不答应,李薇安阴影不散,没有人能安然幸福地过下去;然而赵刚若答应了,她却不能说服自己,她毫不介意这件交易的发生。
人潮推挤中,她买了票,上了船,有人在她身边绊了一跤,她本能的伸手扶住对方“小心!”
是个穿着干净大方的老先生,对她点头致谢,以台湾话道:“谢谢!台湾来的呀?真巧!”
她勉强扯动唇角回笑。两人并排坐在位子上,她失神地看着薄扁里的各式建筑物、此起彼落的海鸟,梗在胸口的一团积郁不断在扩大,那即将失去生命重心的恐惧在啃噬她,她在李薇安面前的笃定自信几乎消失殆尽。
“小姐,手机可否借我一下?我想通知我的家人到码头来接我,方才我的手机掉在电车上,不好意思。”
她木然地从手袋中拿出手机,递给老人。
现在,她该去哪里?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天空、陌生的心悸,她的爱,越离越远。
“小姐,可否留个电话,回台北再谢谢你。”老人交还手机,客气地寒暄。
她麻木地从手袋摸出一张公司名片,递给他,陷入了恍惚。
“小姐,你手机响了,不接吗?”老人推推她。
她不经意地打开手机,贴近耳朵,一串有着浓重乡音的英文窜出,是南部老家的菲佣——
“小姐,不好了啦!你快点回来,奶奶不能呼吸了,在医院里,我好怕!快点哪”
手机滑落在甲板上,滚到两公尺外,被一只高跟鞋踩过。她终于咧开嘴,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