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回来啦?”丁兆安把自己摊放沙发里,懒洋洋地招呼刚跨进家门的男人。
沙发前面那张乾净光亮的玻璃长茶几上散放着几张报纸和烟灰缸。一架白色大钢琴放置在光滑洁净的木头地板上,墙边一排玻璃柜架里是音响和整齐的cd。明亮的落地窗边分立两株绿色植物,夕阳从玻璃外溢洒进来。
黎渊很诧异见到家中这份非比寻常的乾净整齐。出差一星期,他预期回家面对的该是满沙发脏衣服脏袜子和一片垃圾海才对。他放下旅行袋,再三打量一尘不染的客厅后,对丁兆安投以询问的一眼。
“如何?保持的不错吧?”丁兆安抖动翘高的腿,沾沾自喜。
“这么快就找到新用人了?”黎渊分明听见厨房里传来锅盘碰撞的声音。
“你就这么肯定我不可能有保持清洁的优良美德?”
“不可能。”黎渊毫不犹豫。砍了他头也不信这种天方夜谭。
他出差第二天,就从电话中得知,仅仅上工两个月的用人又辞职不干了。这种不幸的循环每隔几个月就可以上演一遍。黎渊无法不怀疑是丁兆安吃腻了用人的料理,存心要逼他下厨作好菜,才用尽一切手段赶跑用人。
幸好这次新用人来得快,否则他很可能一进家门就得拿起扫把。黎渊揉揉疲倦的双眼,坐倒在沙发上。“廷君的骨灰安置好了?”他问。
“都处理好了。骨灰从法国送回来以后,是莹莹帮着刘秘书处理好的。”
“莹莹是谁?”黎渊蹙眉问。
“你先听我说。”丁兆安没有正面回答。“那天晚报一登出廷君的死讯,第二天早上我办公室外面就挤满了数十个哭得希哩哗啦的女人,几乎每个都穿着黑衣服,灰压压一片真吓人。什么叫做草木皆悲,就是那天的情形了。”
“个个女人都争着说自己是你的媳妇──秘书在电话里跟我提过了。”
“女人的脑袋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作的,当寡妇有什么好玩?有的甚至拿假造的结婚证书来,把我当成白痴,连自己儿子的笔迹都认不出吗?还有几个带着孩子,硬说是我孙子。啧,那场面,除了女人和婴儿的哭声,还有泼妇骂孩子的咆哮。算菜市场也罢、游乐场也罢,甚至葬礼也罢,怎么看怎么没有办公室的样子。”
黎渊淡淡答腔:“谁教全天下只有廷君知道他情人的长相,我们谁也不知道啊。”
“都要怪那些爱爬八卦山的记者,你还没看报纸是怎么写的──喏,我把那两天的报纸都放在桌上了,就等着给你回来看。”
虽然早已知道大致情形,但黎渊还是拿起报纸把内容扫瞄一遍。“很好,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丁氏集团的太子六年前和神秘情人私奔,结果死在巴黎,而且没有线索能证明那女人究竟是谁。自然会引来这么多想碰运气,希望能趁火捞上一笔的人。如果你像六年前一样压制媒体胡言乱语就没事了。”
丁兆安连连叹气。“六年前是怕公司的名誉受损,又是官司又是私奔的,他认为自己潇洒,我老脸还要找地方搁呢。现在既然他人早就已经死了,我才懒得管无聊的记者如何胡扯。但没想到会给我引出这么多媳妇,匆忙间要秘书打电话向你讨锦囊,你居然见死不救。”
“我在帮你谈判上亿美金的案子,哪里还有心神分去管家务事?你不能大小琐事全推给我处理啊。”说到这里,黎渊心里突然飘起一片乌云。“兆安,你该不会已经约了那些女人,安排她们明天一一和我面谈,让我来判断哪个才是货真价实的太子妃吧?”
他瞪眼。“当然不会!这么新鲜的事当然我自己处理。”
黎渊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全打发走了?”
“怎么能这么简单就打发?一想到那群毛头小子里可能真的有个是我孙子,就怎么也没办法把她们全部轰走,可是廷君不是我亲生的,滴血认亲这招没用啊──嘿,好在本人灵机一动,给了她们每人一张考卷。”
听见他那得意邀功的口气,黎渊刚松懈下来的脊椎骨又僵硬起来。“什么考卷?”
“我在考卷里列了几道关于廷君的问答题,若非真的是与廷君关系斐浅的人,绝对不可能全部答对。所以半个小时以后,那些女人只能死心关起脸上两只水龙头,拖着孩子快快走人了。只剩下一个。”
“剩下一个?”黎渊眯起眼睛,感觉到话里有危险的味道。
“莹莹。”
“莹莹?”现在他终于知道莹莹是谁了。
“她的考卷满分!”丁兆安兴奋地比手划脚“除了廷君的喜好一清二楚,她还知道廷君其实是我收养的义子,又知道他十七岁时弃音乐改学商是奉我之命,还有六年前的那场辟司,这些事情可不是随便能猜到的呀。”
黎渊倒抽一大口气,额角隐隐作痛。“你凭一张考卷就肯定这个‘莹莹’就是当年跟廷君私奔的女人?”
“我还能怎么肯定?不然你说该怎么办?”
除了叹气还能怎么办?“等过两天,我抽空见见她再说吧。”
丁兆安摸摸鼻子,嘿嘿乾笑两声。“过两天吗你觉得现在如何?”“什么?”“她人正在我们家里。”他指指关起来的厨房门。“在作晚餐。”
黎渊恍然大悟,走到厨房打开门往里面探望。
一位身着粉绿连身裙的年轻女孩站在炉头前,听见开门声,她回转过头,表情微露讶异,随即绽放灿烂笑颜。“嗨,黎先生吗?你好。丁伯伯和我说过你今天会回来吃饭。今晚吃饺子好吗?我已经快准备好了,再十分钟就可以开饭了。我帮你先倒杯茶好不好?”
“不用了,谢谢你。”他向女孩微微一笑。
爽朗的招呼,甜柔的笑容,声音很清很软,有种脱俗的韵味。身上系着件粉白围裙,细柔的发丝以绿色丝带收拢在颈后,娇俏的粉绿色身影在小小空间里四方旋转,两只小手八面忙碌,没有一秒钟停摆。带着某种轻快节奏的动作流畅得像精灵在跳舞,让黎渊很困难才收回视线。
他关上厨房门,回到客厅,点起根烟,沈思地抽着。“原来这几天是她在帮你打扫做饭?”
“对呀。不然用人被你赶跑了,我日子可不好过。”
“怎么用人是我赶跑的?”他失笑。
“起码是你害她失业的。你交代她每天准时叫我起床,第二天被好梦中的我不小心轻轻踢了一脚,她就哭哭啼啼说不干了。”丁兆安声音里没有一点点悔过之意。“我们家的风水真奇怪,总留不住人。还好有莹莹自告奋勇,这小丫头家事一把罩,真不错,现在很难找到这么乖巧的小女孩了,算廷君有眼光。”
“她莹莹?什么名字?几岁了?”
“姓葛。葛雨莹,二十五岁。”
说到此,她甜润清脆的声音正好响起:“丁伯伯,黎先生,我们可以吃罗。”
等见到那一桌彩色菜肴,黎渊不禁怀疑自己置身于童话故事里。
餐桌上铺着雪白蕾丝桌巾,左首摆着一个装满饺子的水晶缸,里面百多个彩色饺子,白的皎洁,红的橙金,绿的翠玉,形状圆圆胖胖好不可爱,馅儿包的有猪肉、鸡肉、虾仁和纯素,水晶缸外五碟沾料如梅花花瓣排成一圈,有小火炖煮的辛香料酱、辣芝麻酱、甜醋的、姜味的和蒜泥的五味。
餐桌右首放的是哈蜜瓜盅,顶部雕成柔浪状,盅里漂浮着红白青三色小圆球,是用胡萝卜、白萝卜和黄瓜挖成的,色彩迷人,散发难以言喻的甘甜香气。黄色的瓜盅外围着一圈塞着虾仁的青椒,深绿里镶着嫩粉红。甜点则是法式水果馅饼,包着鲜奶油的乳黄色馅饼上淋着她加工过的巧克力酱,周围再衬上红的与绿的樱桃。
整桌的色彩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那简直不是给嘴巴吃的,是给眼睛看的。“这就是你说的饺子?”黎渊难以置信。
“难道它们长得像包子吗?”葛雨莹两手里腰瞪他。“红色饺子皮是我加进胡萝卜汁榨成的,绿的是菠菜汁。三种水饺皮、四种馅、五种沾料,组合起来有六十种口味,而且保证营养均衡。祝你们每种味道都能尝到。”
见两人迟迟不动筷,她率先动手,夹了饺子往两人盘里放。“喏,菜不吃进肚子里,尽拿眼睛看可是摄取不到养分的。”
饺子放进嘴里,皮破刹那涌出鲜浓汤汁,丁兆安感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莹莹真是个好女孩。如果我年轻时就遇见这么巧手艺的女人,我一定抛弃自由、放弃单身主义。”
“现在遇见也不晚哪。丁伯伯喜欢的话,在你们家找到新用人以前,我天天帮你烧饭加做家事,好不好?”她眼儿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像只小狐狸。
开什么玩笑,黎渊想,多吃几天这样的菜,丁兆安还会要别的用人才怪。
丁兆安果然眼睛发亮。“说好就不能甩赖哦?莹莹,你昨天作的什么果冻,入嘴即化,满口生香,我现在想到还直冒口水,明天再作一次吧?”
她笑眯眯地说:“是水晶苹果冻,我的独门秘方,但不要明天作,连着吃多没意思。明天我给丁伯伯作奶油泡芙,好不好?”
很好,她已经完全掌握丁兆安嗜吃甜点的恶习。黎渊看着眼前亲亲热热谈笑如父女的两人,很容易想像在他出差的短短几天中,丁兆安的胃和心是如何被女孩那双巧手变幻出来的美味料理给轻易笼络的。
丁兆安说:“好极了。黎渊什么菜都会烧,就是不会作甜点。”
葛雨莹诧异兼怀疑,看了黎渊一眼。“好惊讶哦。我只听说黎先生以前是君君在美国朱丽亚音乐学院的指导教授,是位小提琴名家,可不知道你原来还是名厨呢。”
“你叫他君君?”黎渊知道从来只有一个人是如此称呼丁廷君的。
她点点头。“小时候他姑姑就这么叫他。他说姑姑像他大姊姊,又像母亲,是他唯一的女性长辈。所以他喜欢听我这么叫他,但不能在外人面前叫,他会不好意思。”
“说到仪安,黎渊,你通知她了没?”丁兆安问。
“还没有。管家说她去旅行写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留了话等她回电。”黎渊轻描淡言,提起妻子的口气像在说一位联络不到的客户似。
“她最疼廷君了。等她知道这件事会立刻从澳洲飞奔回来吧?”想到丁廷君,三人沈默下来,葛雨莹眼睛里更泛起透明的水气。
黎渊仔细看她。素净着一张清纯白晰的瓜子脸蛋,五官秀气,束在丝带里的柔软细发服贴在背后,挺俏的鼻梁两旁铺着几点浅浅褐色小雀斑,更添几分稚嫩,分明像二十出头的女学生。这个像孩子似娇小纤细的女孩,就是丁廷君不计代价与之私奔的女人吗?
黎渊忍不住又对葛雨莹深深望了一眼。
“黎先生,我脸上有哪里脏了吗?”
“我请问,你怎么没穿丧服?”他问的直接。
“因为君君不喜欢黑色,所以我从不穿暗色衣服。”她没有犹豫就回答。
黎渊边回想边低声说:“廷君之所以没有选择钢琴作主修乐器,就是因为不喜欢那排黑色琴键。”
葛雨莹继续道:“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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