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情。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季乐摇头晃脑地背出昨天的功课。
压根没用心在小妹背书内容上的初静在面对她祈求赞美的眼神时,很是敷衍地含笑摸摸她的头。
以为得到她无声的赞许,季乐高兴地笑眯眼,不过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问:“大姐,这段活是什么意思啊?”
在旁忙着整理家中帐目的亚平闻言分神回答道:“这段话的意思是——”
“大哥,小妹问的是大姐,又不是你,你干嘛抢着回答?”埋首在三国志里的叔康不悦地出声打断亚平的解说。
今天早上也不过迟了半步出门,就不幸被大姐逮来念书,弄得他是又气又呕,情绪坏到极点,连带看什么都不顺眼,因此一听大哥抢话说,他便忍不住地脱口而出。
“对啊!大哥,人家问的是大姐呢!”季乐嘟高小嘴。
“是啊!季乐问的是我,你怎么抢着答了?难道你认为我解说得不好吗?”初静眉心微蹙,神情里有难掩的难过。
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清楚她本性的亚平不吃她这一套地狠狠瞪向她——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又要乱教季乐了!
那又怎样?初静坏心地回他一眼。你能奈我何?
暗暗咬了咬牙,亚平扬起了看似真诚实则虚伪的笑,回道;“我怎么会有那个意思呢?大姐你说和我说不是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叔康故意吹毛求疵。他火气大心情差,巴不得惹毛每一个人,让他们也尝尝他心底的苦闷。
为什么他一定要坐在这儿读这些死板板的书?叔康恨死了那一本本印得密密麻麻的蓝皮书。
该算是他投错胎生错人家,什么人的儿子不好当,偏偏当到了他爹的儿子,生来就注定要与书本为伍。
不像大姐和大哥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好动的他打小就讨厌看书,更讨厌整天坐在闷死人的书房里练字。要不是眼前逼他读书的人就是他那亲亲大姐,他早就**拍拍跟着师父上山打野猪去了,哪用得着待在这儿受那三国志折腾?
“哪里不-样?”亚平挑眉回视他。
没察觉大哥骤变的脸色,叔康不知死活地嚷道:
“我们四姐弟只有大姐是爹亲自启蒙教授的,当然大姐讲解的会比你讲的详细啊!”“是吗?”亚平嘴角冷冷-勾。
“咦,你们在读书咧?”门口突然传来武大娘宏亮声音,打断了两兄弟的僵持。
“大娘。”
“唉!”武大娘应了声,一双眼溜了厅里一圈“晴娃娃呢?”
“在里头睡着呢!”武大娘的突然来访让原本打算欣赏两个笨弟弟演出兄弟板墙戏码的初静暗叫一声可惜,不过还是随即挂上了温和笑容,起身招呼道:“大姐坐啊!”武大娘甩手道:“你坐吧,都自己人了还这么客气?”说着大咧咧地往季乐身旁一坐。“小季乐在读些什么啊?”她探头颅向季乐手中捧着的蓝皮书“道德经?怎么在读这个?叔康你呢?三国志?”她看得嘴都歪了。
瞧出她的不以为然,初静不以为意地一笑“读这些书有什么不对吗?”
武大娘正色道:“这些书不是不好,只是现在要考功名应科举,最重要的可是四书五经,你让叔康他们读这些杂书,难道真的不想让他们去应科考吗?’’说着她看向亚平“你看亚平都十六了,要是我那几个儿子能有亚平的一半资质,我早就绑他们上考场了!”
初静浅浅一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地说:“亚平若真去考,能不能考中还是个问题呢!对了,大姐来有什么事吗?”
叫她的问题给带开了话题,武大娘这才想起她一早来的目的“韧静,你晓不晓得前天你家开封在街上做了什么好事?”
“开封怎么了?”前天?那不就是他回来的那一天?
“还怎么了?你家开封前天在街上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抓了几个街上大婶当米袋甩,吓得她们当街屁滚尿流,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今儿个我到街上去,人人都在骂你家开封呢!”.
初静乍听也是吓了一跳“有这回事?”
“怎没这回事?”武大娘挑眉“当时你家这三个小毛头都在场,不信你问!”
她话还没说完,亚平三兄妹已经先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初静见他们这模样,不用问也知道了武大娘所言不虚。
她半垂下眼,心思在转瞬间已转了几转。
武大娘瞧她低头不语似是在为她丈夫的事难过,赶忙改口道:“哎呀!其实这事没有多严重,你也别放心上,没事的。对了,初静,听我家官人说,开封已经答应要入伙一起开镖局了?”
等了半晌,初静才慢慢点头“开封是答应了。”
嘴上说是开封答应,可事实却是她答应。
开封虽是一家之主,但管钱的却是她和亚平两姐弟。不过这是他们家的私事,没必要在他人面前说破。
武大娘抿抿嘴“这事依你看,成是不成?”
“大姐怎么问我?做生意的事我不熟,大姐这-问,岂不是存心为难小妹?”
武大娘听她这么-推辞,两道哀怨的目光立即往她方向射去。“初静,你不当我是你大姐吗?”
“大姐怎么这么说?”
“不然的话,你干嘛把我当外人般客套?”武大娘皱眉道。
被指控得冤枉,初静忙道:“我哪有把大姐当外人?”
这话她可没说谎。武家夫妇对他们的好她知道,因此尽管对其他邻居可以心口不一,但对武大娘和武大爷,她却是在应对中多了几分真心。
“既然不当外人,那你就说说对开镖局这事的看法啊!”武大娘坚持要听听她的意见。
别人是否有同样的感觉她不知道,可是她是真的认为,和初静相处越久,就越能发觉她不简单的地方。
刚开始她也像大伙一样,以为初静真是如她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娇嫩柔弱,随便一件事就能惹得她泪眼汪汪。因此才会在她面前格外小心收敛,措词遣句也会用心斟酌。后来相处时日一久,她才隐约发现到,她所认识的初静与“真正”的初静,很可能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不同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初静给人的感觉虽柔弱温良,可言谈举止却远较那些做作虚伪的闺阁秀女来得言之有物、落落大方,有时她甚至能在她眸子里捕捉到一闪而逝的锐利深沉。
而且最重要的是,当初开封携家带眷来到瀣村定居时,他们就只有这间屋子和一块两分田,可过了一年,开封就已筹得出钱买下后头山坡上的一块果园,再过一年,他趁隔壁洪家急需用钱时,买下洪家的七头牛与几十只鸡放养到果园里,今年三月初,他再买下紧邻他家田地的八分水田地。与易家没交情的人还真以为易家到现在还像刚搬来时那般的苦哈哈,可她却清楚得很,现下放眼桑树坡,别说是她家,就连吉家财产也比不上易家。
她绝不相信如初静所推说的,这些钱都是开封辛苦挣来的。一个庄稼汉一年能赚多少她又不是不晓得,开封就算拼死拼活也很难在这短短几年间挣到那些田产。
因此她不得不怀疑,这其间一定有人在帮开封管帐理财,如果她没猜错,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初静。
见她-脸不听她说便誓不罢休的固执,初静暗自叹了口气“那么大姐要我说些什么呢?”
“什么啊?”武大娘侧头想想,最后决定道:“就我们管钱他们管人这方面来说说吧!”
她到现在还是不怎么放心丈夫他堂兄所招募来的那几个镖师。
被逼得难以再推托,初静只有乖乖为她一一分析。
这天下午,罕有外人到访的瀣村突然闯人了几个骑着骏马的陌生人。
“你们确定是这儿?”徐冀高踞马背,一双利眼环顾过四周。
眼前的小村落看来毫不起眼,实在让人很难相信一代大侠会选择在这种地方隐居。
“是的!他们的马蹄印的确是在进了这村子后才消失的,而且属下也已询问过村民,这村子里确实有户人家姓易,而男主人就叫易开封。”
徐冀闻言回头“他成家了?”
“听说是三年前娶的妻,现在已有一个两岁大的女儿。”
“那他家中除了妻女外,还有其他家人吗?”
“他的妻子在婚后带了三个弟妹过来,其中两个男孩还破例被他收做徒弟。上次跟他路过咱们马场的,就是当中年纪较轻的那一个。”
徐冀点点头“那他对他的妻女如何?”
“呃”回话的人迟疑了下“依照村民的说法,易开封似乎不是个好丈夫,也算不上是个好父亲。”
掩不住闻言后的诧异,徐冀瞪大了眼“这怎么可能?”
易开封不像是个会亏待妻女的人啊!
“属下问了好几个村民,他们都说易开封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会虐打妻子,常常把她打得十天半个月都还下不了床,而且对待女儿就像对待条狗——”
“够了!”徐冀举手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事情显然比他原先预料的还要棘手。
“尚若真如村民所说的,那就不妙了。”他不禁皱紧了眉头,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时易开封对他徒弟的动辄怒目相向,现下一对照村民的说法莫非这易开封真是表里不-的衣冠禽兽?
“老当家,”几个多少知道他计划的马师见他愁眉深锁,连忙安慰道:“这些都是我们听村民说的,事实并不见得就是如此啊!说不定村民是看他长相凶恶,所以就径自推断他必是个凶残之人。”
徐冀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是如此,只是事出必有因,恐怕”
“老当家,属下认为再多的揣测都比不上我们亲自走一趟来得正确,您老千万别因此而丧气,少主还等着您去救呢!”
一席话有如醍醐灌顶,徐冀忙振作起精神“对!你说得对!我真老糊涂了!不到他家去看看怎知道事情可有转机?好!你们带路,我们现在就到易家去!”
“是!”“大姐!”飞奔而来的一颗小弹珠直直撞进她怀里。
叫季乐撞得倒退了两、三步的初静揪紧了眉头,暗自平抚着被吓得差点乱了拍子的心跳“怎么了?”
“哇!”埋在她怀里的季乐回她一记震耳欲聋的哭声。.
随后进门的叔康黑着脸,咬牙切齿地骂道:“那个死老太婆!有胆哪天夜里不要让我碰到她落单,不然我一定把她装进布袋里,丢她进汉水!”
“叔康,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都是那个吉家的死老太婆!”叔康气愤得高举握紧的拳头,一脸与人誓不两立的模样。“大姐,你不是要我陪小妹拿花瓶去还吉家吗?那个可恶的老女人不但不领情,还当着我们的面故意砸了我们拿去赔礼的花瓶,说什么她家随便一只瓶子都比我们拿去的值钱,叫我们要赔就赔得心甘情愿一点,别拿烂花瓶充数蒙混!”
“吉家嫂子当真这么说?”初静半垂着眼,脸上仍是一片波澜不兴的平和。
见大姐没如他预期般的生起气来,叔康以为自己说得还不够精采,忙加油添醋道:“还不只呢!那老太婆自己把花瓶砸破也就算了,还叫我们得负责把花瓶碎片捡干净,说这是我们带去的,就要我们自己带回来!”
“那你们帮她捡了吗?”初静轻抚着小妹哭得一头一颤的小身子。
“没没有”季乐抽抽噎噎地说。
误解了大姐意思的叔康忿忿不平地嚷道:“大姐,你该不会真要我们帮她捡吧?那是她打破的耶!”
“我不是那个意思。”初静笑道。
眼拙得完全看不出她眼里的冷光寒意,叔康只看得懂她正笑得灿烂“大姐!我们被欺负,你还笑得那么开心?”
“开心?”初静无辜地摸摸嘴角“我有吗?”
“怎没有?”叔康指着地笑得如弯月般的唇“你明明就在笑嘛!”
为避免小弟的执意追究,初静抿住双唇,不让嘴角有一丝上扬的痕迹“你看错了。”
“我哪有——”
“失礼了,请问这里是易家吗?”陌生的声音打断叔康进一步的指控。
初静三姐弟不约而同地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三、四个劲装打扮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来到门口。
,叔康直觉反应地跨前一大步,将大姐和小妹挡在身后。“你们要干什么?”他眼神、语气里尽是浓浓的防备。
虽说这儿年官府已不像当初那般对他们姐弟四人穷追不舍,可是躲惯官府的他一遇上陌生人,还是会显得格外紧绷。
“小兄弟,我们没恶意的。”只见其中一名六旬上下,看来有点面熟的老头走上前来。“小兄弟,你还记得我吗?”
叔康皱眉“我记得你?你是啊!”终于回想起来的他一脸诧异地指着徐冀“你是那个马场的主人徐当家嘛!”
“是啊!你师父在家吗?”
没空搭理他的问题,叔康关心的是他为何会出现在瀣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这儿?”
“我们是跟着你们的马蹄印才找到这里的。”徐冀据实以告。
“马蹄印?”叔康蹙眉。
徐冀点头道:“咱们是以驯马、养马为生的,要追踪马匹并非难事。”
“是吗?”叔康还是存有几分怀疑,不过既然他人都已经跟来家里,再怀疑也算多余,于是转开话题“我师父不是都说没法帮你了,你还来?”
“小兄弟,老夫就只有骅儿这么一个儿子,你就算是同情同情我,帮我再劝劝你师父,好吗?”
“不好!”叔康二话不说地拒绝。
“这”徐冀被拒绝得有点难堪,只好转向寻求易开封其他家人的支持“小兄弟,在你身后的是?”
“你要干嘛?”叔康故作凶狠道。
“我没恶意!”徐冀诚恳地声明。“不知道小兄弟后面那位可是易大侠的夫人?”况着他探头想偷觑叔康身后的初静——
这一瞧,瞧得徐冀是张口结舌地瞠大了眼。
“你是?”那似曾相识的清丽容颜迅速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霍地,他眼睛一亮“你是景——”接下来的“榕”字在他猛然警觉下打住。
强抑住心头的亢奋,他谨慎地回头吩咐属下道:
“你们先退出去看住马儿,待会儿有事我再唤你们进来。”
几个大汉听他一吩嘱,立刻乖乖地退出门口,走到十几步远,马儿停仁的竹篱门外。
确定门外的人听不到屋内谈话,徐冀这才敢让激动的情绪外露。“景榕,你是景榕!”
“徐伯,好久不见。”原本不打算认人的初静暗叹口气,却也只得乖乖推开小弟站出来,笑脸迎向徐冀。
叔康瞧他们两人似乎是熟识,忙插嘴问;“大姐,你们认识?”
“大姐?”徐冀看看叔康,又再回头看看初静,满头雾水的问;“景榕,这是?”
初静转头一手拉住小弟,一手拉着小妹,为徐冀介绍道:“徐伯,这是景柽和景娴,您还有印象吧?”
“景柽?景娴?”徐冀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就是当年还小不隆咚的景柽和景娴?”
“叔康、季乐,快叫徐伯。”她拍拍弟妹。
“徐伯!”至今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季乐听话地喊人。
“徐伯?”叔康怪叫道:“大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以前是见过他们吗?
“也难怪你不记得。”徐冀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我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才三岁,景娴那时都还窝在你爹怀里呢!”说着再仔细瞧瞧眼前几乎已快和他一般高的少年,喜悦里多了份欣慰。“没想到你现在都这么大罗!”.“呃徐伯认识我爹?”有点受不了他关爱眼神的叔康别扭地址动嘴角。
“徐伯是爹生前的至交。”初静为他解释道。
徐冀愕然“生前?景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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