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五月二十二日,是妈从医院回家的第二天。一天下来,妈没有吃上几口饭,只喝了一些用勺挤压出的西瓜汁和榨汁机榨出的梨汁。我们守在妈的身边,心急火燎。
妈的意识依然清醒,看望妈的人妈还能认出,只是说话变得有气无力。妈对吗啡注射液已形成了依赖,毒瘾一阵阵发作,再加上难忍的剧烈疼痛,妈一阵阵哆嗦,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头上不停地冒汗,头发就像刚洗过的一样。妈疼痛难耐的表情让我心如刀绞。有一次我实在板不住哭出了声,大姐立刻用冷峻的目光狠狠地瞪着我,她压低声音喝斥我不要在妈面前这样。我知道大姐是因为妈的缘故才对我动怒。其实在这时候大家都很焦急,情绪激动情有可原。我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有责怪大姐。以后每当我看到妈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我都会忍着刀割一般的剧痛咬紧嘴唇,把头扭向妈的另一边,深深地埋下头,让泪水在脸上偷偷地流,任泪湿衣衫,却不敢让妈发现。
诚如大夫告诫,延长妈的生命,就是在增加妈的痛苦。忍受这非人折磨、痛不欲生的妈好可怜啊!药物对妈的作用越来越小,妈的阵痛愈来愈烈。妈好无助,我们好无奈。我们让妈这样硬撑着是不是很自私,可又有什么办法呀?
晚上九点时,我终于下决心对舅和爸说,我要回自己的家,决意不要再看见妈那样遭罪,决意离开楚楚可怜的妈。舅同意我回去,爸也没有反对,说让我看着办。我们心知肚明,妈临终是不让我在身边的。迷信一点想,我走后妈也许会脱离苦海。我流着泪,佯装冷静平和地对妈说:“妈,我回家了,明天再来看你。”话未落,我已泪千行。
妈点了点头。我依依不舍地含泪离开了家门,一家人打车回家去。
我离开妈,妈的心里一定很难受,迷信的妈一定会想到这是她与三闺女的生死诀别。妈难离的痛没有向女儿倾诉,妈不舍的情没有向女儿表白,但我能想象得到妈一定是把我们母女难舍难分的泪一口口吞咽进肚里,妈的心口一定会是鲜血淋漓。
亲爱的妈,三闺女不在您的身边,您一定会孤单失落,妈的心里一定会憋憋屈屈,因为妈总是把每一个孩子都当成是自己的心头肉,怎忍割舍?妈一定在心里惦记着三闺女,怕三闺女伤心落泪。妈,您一定会感应到三闺女那颗与您难舍难分的心是怎样的痛。妈,三闺女和您心心相通,怎能不了解您啊!
慈爱的妈,女儿回家后,还能见到您吗?明天是否还会见到她死命守望的妈呀?路不长,泪不断;夜漫漫,魂梦牵。我害怕半夜听到刺耳的电话铃响,我唯恐听到妈远走的噩耗。一整宿,我辗转反侧,提心吊胆,我怕夜里会失去我那善解人意、慈祥善良的妈。
祈求上帝,恳请苍天,一定要把妈留住。妈——就算女儿自私,也要求妈一定要坚强地撑过去,明天三闺女好早早地去陪您。三闺女好矛盾,好后悔,再也不想离妈而去了,三闺女离不开妈呀。三闺女不敢给妈打电话,再也不敢询问妈的情况。三闺女好怕好怕,怕妈有个三长两短,怕再也见不到最疼爱她的妈。
妈,在这漆黑的长夜,女儿在心里无声地呼唤着您:“妈——您一定要撑过去。”在梦里三闺女会紧紧地拉着妈的手,咱娘儿俩还要一起走,走过黑夜,走向黎明,走向天长日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