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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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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居上阳宫的那些日子,武后感到寂寞。不过禁苑里的牡丹倒是一年比一年开的热闹,寂寞的时候她还可以一如既往地去看看花。在宫中“春尽不知年”的那些年年岁岁,花似乎还能够清醒地记住一些诸如年老了的话题。     那个时候,西去的太阳总是斜斜地映在班驳的粉墙上。我们可以看见武后拄着拐杖象个影子一样蹒跚在花园的曲径里,满脸是一种压抑不住的甜蜜。偶尔还有一枝两枝不甘寂寞的花缀着她的衣襟,她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天上便有几只鸟拍着翅膀翻过,但是她终于还是看不清,这时花便会在她的手里不安分地颤动了几下,这个细节我想武后不会忽略。然后她低下声似乎正在对花嘟哝着一些什么,说一会儿她站起来用手捶捶腰,欠下身坐了个要坐的样子,这时在旁边斗草玩的宫女便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眼疾手快的从屋子里抱起一团大红锦褥,手脚麻利地铺展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她一接近地面脸上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详,她那时还会一个人继续对花嘟哝个不停,花便会若有所悟地在她的面前摇曳起来。花香便会趁着这个空子放肆地从她的鼻孔里面钻进钻出,直到完全的暮色掩住她苦涸的眼睛。     步入暮年的武后对事物依然保持着极透彻极丰富的想象力,同时间她的语言表达急剧下降并仅仅局限在几个模棱着的词句上,这使她很多时间难以趋于一种倾诉,一种宣泄,有限的时间里她仅仅习惯沉默,用沉默去打消流叶飞花夹袭着的那些可怖的时光。     上官婉儿还一如既往的来看她,她轻巧伶俐的样子总是能第一眼看见花丛里沉睡着的武后,那时她会放轻脚步几步并作一步走上前去将武后的头暖暖地抱在怀里,然后轻声地哼着一首谁也不曾听过的童谣,她轻声哼着的样子总是让人觉得很悠闲,那时研透的胭脂已经渐渐遮不住她慢慢老去的痕迹,隔了一会儿她垂下眼帘再看看怀里的武后时,却惊奇地发觉武后一直疲倦地睁着她那双空洞无物的大眼睛。     武后和上官婉儿超乎与般人独特的亲昵关系曾经在宫内外隐隐约约地铺展开来,这对于人们来说好象是一个谜,人们可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笑着细细地品味和推究其中的原委,那个下午我看见上官婉儿和武后以那固有的姿势在一起呆了很久,迎着落日,我微眯着眼睛看着她们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中渐渐合二为一。     接着是另一天,当一个小孩拿着纸做的风筝从那条铺满落叶的小径上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时,听着一连串的祖母武后不由迟疑了一下,随即茫然的朝四处看了看,她似乎笑了笑。那只久久靠在椅背上得手动了动,再朝前探了探,小心翼翼地再靠着她怀里的那个小孩的背上拍了拍,几个灰白色的指甲不时地从满是锦绣的衣服上拈起一段断了头的丝线。小男孩奇怪地看了看武后满是皱纹的脸,发觉那浮肿着耷拉下来的眼皮里慢慢挤出两粒硕大的浑浊的泪珠,武后一张嘴打了个哈欠的时候,小男孩看见空荡荡的嘴唇里面光秃秃的牙床上粘着一些食物残屑,转而他便感觉到在他后背上反复游走的手越来越凉。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悄悄走进并贴紧武后的那一些奇诞着的梦。由于武后天生喜欢想象,于是许多梦都在她那极局丰富的想象力里变的充盈流溢起来,以致于她具有传奇特色的人生都随着她的想象变的起伏跌宕而极具兴致。所以在她行将就木的老年中,许多次在梦里都能看见武后细细地回味着她的每一次心路历程。我们不难发现每一次当我们在暗夜中轻轻叩开禁闭的门户,穿行在后宫幽深而又漫长的历史中,油然看见武后在长夜里卧在班驳的铜床上无休止地沉睡,她悠长的鼾声仿佛都清醒着抓紧每一个梦似的,梦约许温暖而又不乏沉迷。     那时我们会站在一旁静静地品味着这乏味的一切,或许我们会掉头而去,追寻着风的踪迹来回而逝。我们可以继续隐匿并充滞在潮湿的空气中继续窥视着深宫不为人知的一部分,那时我们会站在一旁静静地品味这乏味的一切,或许我们会掉头而去,追寻着风偶尔我们攀过禁苑的高墙反复游走在曲曲折折地回廊里紧贴着油漆的窗棱,屏声静气地寻找着我们所要的一切,往往情景一定不会让我们大失所望。我们还会看见内监和宫女总是相拥着滚在一起,发出猪一样的哼哼声,他们交相着叠映在窗纸上的浅影总是随着风颤抖不已,透过他们酡红的脸颊我知道这只不过是这座迷乱的宫城里一点小小的缩影,和我们吃饭穿衣一样极为平常用不着大惊小怪。即使是在白天,我们还是会看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内监涎笑着伸出一只枯瘦的手颤巍巍去碰一个小宫女的脸蛋以及还有那不甚丰满的胸部,宫女要么惊叫着躲开,要么看见另一只手趁势摸出的一串珍珠眼睛不禁再亮了起来,那时她尽可能用她简单的思维想象同伴那挑剔的眼神,以及一件上好的绣着大团大团的花的绫袄,而对眼前的危险和欺凌置之罔闻。有时我们还会为禁苑里枯死的草以及狼籍的花感到纳闷,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宫廷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什么事都容易让人习惯,就像在清冷的月光下纵览过这一片沉溺着的昏昏欲睡的建筑,或许你会觉得一切不真实,但最终还是如人们所料着的那样在人们的意念里慢慢翻卷而过。那时我还会饶有兴趣地追寻着风中烁动着的烛火,我偶尔会疲惫的眼神也便会随着游移着的烛火变的漂浮不定,我可以想象它一下子熄了,但是它最终没有熄灭而将我蓦然带到灯火辉煌的厅堂,由于久溺于黑暗我不禁用手遮住了被灯火刺痛的眼睛,接着我便慢慢张开指缝看见在粉红色的床幔面前,一个妖艳的妇人矜持着用手拉着粉白色的裸胸前将要滑落的亵布试图遮住自己欲泄的青光,跪在她身前的那个全裸着象狗一样爬行的男人用手紧搂着妇人的纤腰笑着说了一些什么,就在妇人吃吃的笑声中男子回头衔着的那块粉红色的亵布终于模仿着风得姿势悄然落地,这时妇人半透明的肌肤在男人贪婪的眼里,一览无遗开始变的生动流溢起来,在我愈来愈朦胧的视线里粉红色的床幔起伏着以一个适当布景隐去了所剩下的最后一些内容,转身走的时候从窗外几双窥视的眼睛里我知道那个光屁股的男人其实就是所谓的皇帝。     在宫里死人是经常发生的事,这大家都知道。其中的一部分毫无疑问地做了政治争夺中隐秘的牺牲品,而更多的一部分和着常人一样平凡地长成路边散落着的野草逃脱不了枯黄的命运。但我很少去了解死人所包含着的一些内容而去接近并触目于死亡,站在路边我会看见拉着尸体的牛车沿着青石铺就的甬道慢慢地碾过,扑面而来的是一双僵硬着精赤着的脚,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会掩着鼻子有意地低下头打量着死者冰冷沉睡的脸庞,他们有时睁着的一双大眼睛洞然无知地仰望着刚刚握别了的世界,耷拉着的胳膊随着牛车的一颠一簸有规则地来回晃动着。那时我会突然寂寞地去看看天,或许再转过身去假装看看周围的其他一些内容,但是天上要么有鸟飞过,而四周的一片凄寂无形中又给了我一种奇妙的暗示,这种暗示让我在几天后目睹了死亡的全过程。一个老宫女在濒临死亡之际禁不住疯狂的大叫,她花白色的头颅在床上摇摆各不停,双手试图向看不见的空中抓住一些什么,不过这种剧烈的运动无益于很快地减短了生命消逝着的全部过程,不许久他就渐渐地感到有一点疲倦,随着全身一种睡梦般的乏力,她的腿无力地一伸一缩,这使他看起来又有些安详。她轻声哀求着侍在一旁的宫女能不能让她再一次回复青春的美丽。随即两眼恬淡地闭了起来任由粉红色的胭脂一点一点在脸上慢慢敷匀,过后她故作娇羞状微抿着干枯的嘴唇示意镜子能给她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什么。当她用手轻轻拂过镜子上的尘瑕缓缓铺展自己做作的笑容,镜子里那个花白色头发满脸纹痕的老妇人又该是谁呢?美丽的胭脂终于抹不去岁月风霜留下来的记印,这使她多多少少有些绝望,镜子在意象中砰然落地,一声清脆的声响终于宣告了她的生命悄然终止,她脸上悲岽的表情在一霎那漠然定格,随着她喉头渐渐涌上的浓痰在座的终于缓缓吐出了心中那丝郁结的情怀。她垂落在床前的手臂上一点干红色的印记透过薄薄的罗衫试图在我们黯然的视线里留下这个人曾经存在的最后一点陈迹,这时屋子里有人开始了说笑。这时一切,却又最容易被人们所忽略而遗忘的。     当有一天一个宫女在井里提水时发现一种浓浓的腥臭随着暗绿粘稠的水慢慢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当她由于好奇再一次攀着井沿随着洞开的井壁往下看,一张泡的发胀发白的脸同样对视着在井口的她,她不禁转过身去一阵干呕,无意中碰翻了水桶,于是暗绿色的水沿着人们的目光缓缓爬过翠绿浓密的苔藓,爬过青石堆砌的石缝,爬过宫中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浓浓的腥臭在阳光中急剧滋长着,不过那个下午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只看见两只水桶毫无规则地陈放在井沿的草地上,一样的青石早已淡淡隐去了水流过的痕迹。我依然朝前漫不经心地走着,我可以不用担心林子里悬吊着的一具风干了的尸体,也不用担心推开沉积的小屋鲜血缓缓地充盈着我的视线,我更不用担心突兀飞来的半只手臂,指甲上的蔻丹渐渐晦涩;或者一只光滑的骷髅在月光下幽幽地闪着蓝光;这些我都不用害怕。我可以用脚将他们踢在一边轻松自如地走过。其实这些印象并不一定会在我身边出现,我可以如风一样游离在整个禁苑之间,当然在某个浓黑的夜晚我会禁不住敲响某个禁闭着的门扉,恶作剧地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让里面的人惊慌失措。然后我觉得一切似乎该要结束的时候,那时便有一个软软的物体荡过肩头,我抬头一看,是一张面容扭曲的脸,眼睛被鼓出了很多。那时我会微笑着和她告别,因为这根本不用我的造作,保证明天会把里面的人吓的半死。     武后一定还会在黎明的梦魇中蓦然醒来,由于梦中的一些奇特的画面而使她近似于虚脱的脸上满是涔涔的汗水,这时耳边约许还会听见老鼠的叫声。武后一定会感到害怕,她由于惊恐双手暴突青筋紧紧攥住被角,而使她不至于发出凄厉的声响,再一次听见猫的叫声武后便会抱紧被角蜷在宫帐里的一角,她惊恐的表情总会担心猫会在一个看不见的方向向她扑了过来。这时,空荡荡的床幔便会在武后的眼里有规律的起伏着,其实这不用怕,起伏的是武后的身体,她的身体颤抖的如风中簌簌作动的秋叶。虽然她因此感到疲倦,但是她又害怕沉沉睡去而被梦中一些其他的意象所吸引变的难以自拔,外边的秋雨一点儿一点儿都是让人觉得那么心冷,武后眨了眨眼,随即转为对漫漫长夜无休止的哀恸和哭泣,低沉的呜咽声如风一样在空中隐隐约约地蔓延着,就这样武后通常会睁大眼睛到天明,随侍的某个宫女不太清晰的梦呓以及牙齿咀嚼的声音都会让武后在莫名中感到一种压力。但是天终于在武后的期盼中醒过来带着约许的清光扑面而来,和时便会有某个宫女坐起来缓缓地打了个哈欠开始她一天习惯的工作,端着便盆的时候她会发觉武后不知疲倦地醒来,便有两个宫女起来侍侯武后起床,一个宫女掀开被子的时候一种温润的带有以为的空气便浅浅地浮满了整个屋子,另一个宫女用手扇了扇鼻翼笑着说:     太后,怎么你又尿了床。     武后茫然不知所措的看了看他们,她不知道。但是武后新的一天在晨曦初透的清晨中真正来临。很多与武后同时代的人都记得武后登上则天门的那一瞬间,武后的荣耀似乎仅仅让他们记得并成为他们向后辈炫耀的一种资本,他们总是满脸欢欣粘着唾沫向他们的子孙这样讲到,那次突兀而来的日全食及其巧妙的将武后推上了一个神化的位置,武后开始成为至高无上的神开始在人们的唾沫里膨胀起来并被人民广泛接受推崇传扬。武后常常也会这样迷恋地想到:想起她年少时或许一袭青衫,走在落花飘满的小径上,和着蝴蝶一起翩然飞舞。但是至从她14岁由于她父亲获罪进宫的时候,她从此就讨厌并深深地恨上了蝴蝶,因为它们比她自由,因为它们还有翅膀。所以那次在太宗皇帝面前扑杀那匹烈马的时候,她的头脑里有一种陶醉般地快感,她知道保留这种激荡的情绪非常有用,从而这种情绪的冲动促成了她人生中几次极为恰当的转折。至于那个叫做袁天罡的术士在走出长安的时候看着漫天凌厉的秋风,再想着这个女孩子和秋风一样凌厉的眼眸突然感到一种异常的悲哀,他知道属于这个女孩的时代快要来临了。     然而女皇的时代终于来临,但是作为一个事件彻头彻底地旁观者我坚持认为那次日全食只不过是一个单纯而又不具任何玄妙的巧合。关键是它发生了,于是许多互不相关的事物便不约而至。当武后满身盛装缓缓登上则天门的那一瞬间,她沉静肃穆的形象一下子便在人们久久瞩目着的眼里亮了起来,悬挂了近百年的李唐大旗缓缓下落,而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开始的红棕色的武周大旗随风飘扬了起来,武后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同时看着下面广场上无数如群蚁般雀跃着的民众不失机会地展开国之圣母那神秘而恬淡的微笑。这时,一片静凝着的浓黑缓缓地在天空里渲染开来并垂临着大地,太阳终于在黑幕的背后痛苦地隐去了自己那辉煌的色彩,黑暗中武后不禁轻声一笑,因为她知道,很多的事情都容易在黑暗里发生,这时有人似乎碰了碰她的手背,她从那摊开的手掌中轻轻地拈起一块绢帕,微微地点了点脸上的汗。前面的侍卫官拿出早已备好了的火烛纷纷点燃,一刹那整座则天楼变的灯火辉煌起来,武后就在这时发表了她短暂而又极具魅力的即兴演说。久久在下面的广场中簇拥着的民众只是隐约地看见了楼上的灯光,而根本听不见武后是否将过什么或者正在说着什么,他们无法推测,这和他们没有完整的判断一样,他们只是掉过头来再掉头过去相互问个不停,他们会提出类似于相同的一些问题,他们习惯热闹,但是没有人会知道。武后便在这时堂而皇之地回宫,因为还有三个时辰的登基大典正等着她呢?我知道,灯火却留在了那里。     天黑了。     那时还有人为明天的太阳似乎能够同样升起而忧心忡忡,对于长期习惯了光明的人来说,突兀而来的黑暗一时竟让他们难以接受,天黑了什么事都可以干,什么事都可以不干,然而在黄昏之际终于看见了日落时的最后一丝斜晖,面对着漫天斑斓的霞光大家终于消失了对那种可怕事物的来临的妄想不禁变的欢欣起来,重新看见了阳光至少不会让他们感到绝望,虽然这些难得的阳光不久便为纷纷而致的黑夜所弥漫所吞没,但是有了这些阳光在心里,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他们不至于由于黑暗感触到一些无谓的伤心。很多人在探询武后前后的史实对于这次殊见的日全食真正迷惑而又迟迟驻足不前,我终于在不经意之中从发黄的日历中翻到了这极其重要的一页,月亮遮住太阳的日子。这使我茫然回顾对于那远去的一天若有所悟地察觉到了一些做作的痕迹,这使我不难知道武后在那一刻缓缓登上则天门背后所具有的不寻常意义,这使我深深钦服于她所具有的远见卓识,正由于她不失时机地抓住了她一生中极其有限的几个巧合,她也由此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不平凡意义。然而对于强大豪华的李唐王朝,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终于有一天我与武后在繁花漫开的苑中不期而遇。我尽情绽露凌掠群芳的倨傲姿态反衬了我不久以后远走没落的悲哀,虽然以后我一个人又孤零零的回到了宫中,过去的繁华与沉沦对我来说恍然成梦,这往往使我愈加孤独并以足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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