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死的柏树

    　　驼子在外地打工。

    家里就驼子娘一个人。

    还有一株柏树。

    柏树是驼子出生前几天驼子他爹种下的。驼子他爹也是个驼子，在驼子出生不久出了车祸，死了。留给娘俩的只有两间破窑。驼子娘竟没有再嫁，还硬是把驼子养大。

    驼子都三十好几了，却还是找不到媳妇儿。为啥？驼呗！

    几年前驼子跟着村里的小伙子们一同到了外面打工，一直没有回来。说好听点是去打工，其实就是出卖力气。扛沙子，搅水泥，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

    驼子常常寄信来，驼子娘却不识字。

    每当有驼子来信的时候，驼子娘都会坐到柏树下等。等娃们放了学给她念：娘，身体咋样？娘，我挺好的。娘，我挣了钱一定接您去城里享福。娘，您保重。驼子娘一边听一边点头，嘴里不住地说，好，好，脸上像绽了朵花似的。念完了，驼子娘还要把信看了又看，再仔仔细细叠好装到信封里，又摩挲了几便后，才贴身藏起。

    第二天，驼子娘就会央人写信。驼子娘没文化，就会说那几句：娃，娘好着呢。娃，别累着。娃，不用挂念娘。信写完了，驼子娘掏出一个破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拈出一块钱交给村里的年轻人帮忙寄信。之后，驼子娘又每天坐在柏树下等，等驼子的下一封信。

    忽然有一天，驼子娘收到一张汇款单，五千元，是驼子寄来的。一起来的还有驼子的信：娘，我有钱了。娘，您别省着，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娘，过几年就接您去城里，享福！

    驼子娘乐坏了，逢人便说，俺娃出息了。俺娃给俺寄钱了。俺娃说要接俺去城里享福。

    驼子寄来的钱，驼子娘一分没动，全存了起来。人们问，驼子娘说，存着，给俺娃娶个媳妇儿。

    在那以后，驼子每个月都会给驼子娘寄钱，驼子娘也总会跟别人夸耀。

    年底，驼子在信上说，娘，过年我回来，领着媳妇儿一起回来看您。

    驼子娘一听，赶紧收拾那两间破窑，谁帮忙都不用，嘴里还一个劲儿念叨，俺娃说要回来过年，要领着媳妇儿回家过年。直到把玻璃擦得不能再亮，又跟村里的媳妇门讨了对红红的喜字贴在了窗上。

    收拾完了这些，驼子娘就一个人站在柏树下等，等驼子领着媳妇儿回家过年。

    那几天雪特别大，驼子娘从清早等到夜静，有时候雪在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层也不回屋。

    年过了，驼子终究没有回来，驼子娘却病倒了。人老了，又受了风寒，想不病都难。可驼子娘却不肯去医院，不管人们怎么劝都不去。说，要是俺娃回来寻不到俺咋办。

    人们不忍心告诉她，就在前两天，新闻上说破获了一起团伙盗窃电缆案件，那些人都被判了重刑，其中就有驼子。

    夜里，驼子娘突发了脑溢血，死了。是村里人送葬的。

    驼子又来信了，从监狱里寄来的。说，娘，今年太忙，不回来了。等明年，明年我一定领着媳妇儿一起回来。

    开春了，不知什么时候，那棵柏树下生了一窝白蚁，把树根啃断了，树枯死了。

    后来，有人路过，偶尔会问起，这树咋死了？

    知道的人都摇摇头，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