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欸,你觉不觉得你的眼睛很像宝石啊?真漂亮。”小小粉嫩的童颜从紫丁香花丛中探出来,嘿一声蹦到轮椅正前方阻挡去路。
身形单薄的男孩双肩蓦然一震,握紧两侧扶手瞪着那张凑至鼻尖的清秀小圆脸,琥珀色的瞳眸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下危险的眯起,由于四下无人,他不需要压抑本性。
“哇──”十二岁的陶水沁漾起甜笑,毫不在意他眼中迸射的敌意。“真的好漂亮,你眼珠的颜色跟我的不一样,头发的颜色也是。你干嘛那么紧张?我只是想看看你眼睛的颜色”
“请你走开。”伊末尔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听起来比国语老师还要严厉、冷漠,脸上彷佛用无形的马克笔写着生人勿近。
她轻喔一声,道:“你的国语说得好标准,陆其刚还骗我说你听不懂,也对啦,那家伙好像很不爽搬进这么豪华的大房子。”
“为什么?”
“因为他怀念以前有他妈妈住饼的旧屋”
对她的会错意感到不耐烦,他直接问明:“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嘘,拜托!你不要跟陆爸还有陆其刚说我偷偷跑来跟你说话。”陶水沁双掌合十,皱着慧黠的眉眼请托。“前天放学的时候,我在路上看到陆爸载你回来,我问陆其刚你是谁,他居然当场苞我翻脸,然后我就海扁他一顿,你知道为什么吗?”
伊末尔小大人似的蹙起眉,然后摇头。
“因为因为他说你是没人要的流浪狗!”但她知道那是因为陆其刚的自尊心作祟。
烈阳下,男孩原就苍白的肤色瞬间褪成如雪花一般惨白,扣握轮椅把手的掌心冷汗直冒,不过长年受够临场训练的他不动声色,习惯性的垂下眼睑遮去会泄漏情绪的眸子。
“他没有说错。”
陶水沁白了他一眼“你白痴喔,有谁会说自己是流浪狗?我跟你讲,你不要因为陆其刚跩就怕他,他打架还输我咧,我最不爽的就是他能住进这么漂亮的别墅全是因为你的关系,结果他还忘恩负义讲你坏话。”
她那个干公务员的阿爸每每喝醉之后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忠贞义胆,她人虽小,却志气高,毕生的心愿是铲奸锄恶,扁尽全台湾的王八蛋──阿爸最常拿来骂人的话。
伊末尔错愕地看着演起关公耍大刀状况剧的傻妞那副正气凛然不容谁撼动的模样,沉默片刻后,他噗哧一笑。
他见过她。几天前刚搬进这座信息落后的淳朴小镇,处处充满与七月盛暑热辣的太阳相媲美的浓厚人情味,完全迥异于他先前居住的地方,但饮食起居并无太大不同,不同的是换了监控的人。
她陶水沁,每天早上都冲到门口大叫陆其刚,间接喊醒了睡在二楼的他,她很喜欢用台湾话跟陆爸闲聊或是跟陆其刚对骂,像个小太阳,所到之处全是灿烂的光芒。
他可以想象她在学校里肯定是带头的孩子王,让父母师长感到头痛的小女生。
其实,陆其刚并没有说错,他象是居无定所的流浪狗,随便“那些人”任意摆布,喜欢丢到哪里就往哪里丢,反正无论身在何方,他这辈子的栖处注定离不开这辆轮椅
“说真的,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陶水沁总算结束对伟大志向的自我陶醉,蹲在轮椅前仰脸端详着他。
“谁?”伊末尔稍稍卸下敌意,瞟了一眼热辣的太阳,还是不太习惯潮湿濡热的海岛型气候。
“小王子。”她慧黠的清秀童颜亮开笑靥。“三年级的时候,我们老师要每个人都读那本书然后交心得报告,我被我阿爸押在书桌前读了五遍,还是掰不出一百字的鬼心得,那个与一朵骄纵的玫瑰打赌的小王子每天都有用不完的郁卒,我根本不知道该写什么”
“你到底要说什么?”她的微笑自然又开朗,是他怎么模仿都学不来的纯真。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喜欢一个人闷闷不乐,陆其刚怕丢脸,不想让我进来,所以我每次都故意绕到那边的栏杆偷看。”她指向十点钟的方向“喏,就是那里,我看过陆爸推你到游泳池旁边晒太阳。陆爸也真奇怪,你又不能游泳,干嘛把你带去那里,而且你根本就不喜欢晒太阳。”
伊末尔听得眼皮微颤,有种隐私被拆穿的心慌。“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晒太阳?”
“感觉吧,就像我第一眼看到陆其刚就觉得他很欠扁一样,我觉得你很讨厌这里,也讨厌这里的天气,还有,你也很讨厌”
“什么?”他等不到她的结语,显得烦躁不安,一直以为自己表现得天衣无缝,原来早被她看穿了。
“你讨厌自己。”陶水沁以手撑着颊,直视不讳的看着他,单纯天真的口吻里藏着爆炸性的震撼。“你好讨厌、好讨厌自己,我从来没看过有人这么讨厌自己。”
伊末尔漂亮精致的脸蛋显露出窒息般的僵硬。他讨厌自己,彻底厌恶自己的存在,甚至从以前到现在也从没人期待过他的存在。
头一回有人直接触碰他长久以来压抑在幼小心灵的疮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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