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来,中学教师应该由男人来担任,就像希腊的斯巴达一样。女人可以充当安慰者,但不能做教育者。培养下一代是男人的义务,这样做可以排除孩子们的不必要的幻想,再没有比孩子的幻想同成人的现实之间的冲突更残酷的了”
他顺便走进小茶馆,在角落里找个位置坐下来,给自己订了一份五香豆。孩子们被诙谐的老师逗得笑声不止。那教师态度十分和蔼,同孩子们谈话犹如和同辈人谈话一样,他丝毫不去迎合他们的心里,相反地,却自然而然、颇有分寸地把他们“吸引”到自己身边来。
教授不禁回想起上海的学校,回想起它们的机械的教育方法、歇斯底里以及学生在教师面前的恐惧心理,这时他心中暗想:“如果那些汉奸分子胜利了,他们把自己的风习带到这里来,孩子们就会变成小兵,我怎么能希望国家取得胜利呢?在这里,他们以体育课代替了军训课,他们不教姑娘们刺绣,而培养她们对音乐的爱好。假如汪未经来到这里,这些孩子们会坐在桌子后面沉默不语,两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教师(很可能是女教师)。他们将排着队在街上走,而不是自然成群,见面时他们会愚蠢地大喊‘东亚共荣’以表示相互致意。希望自己的祖国遭到失败,这也许太可怕了,但我还是希望我的祖国尽快战败.....”
教授不慌不忙地吃完了五香豆,听着孩子们的谈话声,他不禁露出了微笑。
老师问道:“让我们谢谢这个美好的茶馆的老板好不好呀?他给我们提供了温暖的地方和可口的面条,我们给他唱个歌儿好吗?”
好”孩子们回答说。
我们来表决一下谁反对?”
我,”一个小姑娘说,她留着长长的头发,满脸雀斑,一双大眼睛“我反对”
为什么?”
就在这时,茶馆门打开了。一个大高个儿走进来,一边抖掉雨衣上的雨水。他就是秘密接头地点的主人。和他一同进来的是一个瘦子,此人面孔黝黑,动作敏捷,体格结实健壮,一张富有表情的脸,颧骨高高突起。教授差点抽身站起,但他突然想起上级的指示:“我自己会认出您的”。于是他又埋头读起报来,一边留心听孩子们谈话的内容。
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反对?”教师问那个小姑娘,“要善于坚持自己的观点。也许你是对的,我们是不对的。给我们解释一下吧”
妈妈常说,吃过面条不能唱歌,”小姑娘说,“会损坏嗓子的”
妈妈的话多半是对的,当然了,如果我们大声唱或者在街上大喊大叫,的确会损坏嗓子。可在这里不,我想,在这里唱歌,嗓子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你可以不唱我们不会埋怨你的”
说罢教师领头唱起一支欢乐的歌曲。老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向孩子们鼓了掌。然后孩子们吵吵闹闹地走出去了,教授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们的背影。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黑黑的瘦子,”他突然记起来了,“也许,我同他一起蹲过监狱?不对在那里我没见过他。但我记得这个人。我对他记得非常清楚”
大概,他打量那个黑黑的瘦子时注意力过于集中,以致于那人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禁微微一笑。
教授从这个笑容记起了他,仿佛看见了一部电影中的某个镜头似的。甚至听见了他的声音:“让他在保证书上签个字,保证一切服从,在一切方面使他以后不可能逶过于我们,免得他将来说,‘这是他们的过错,我是旁观者’现在谁也不可能当旁观者对于从监狱出去的同情人士来说,只有两条路:忠实还是死亡,二者必择其一”
那是在战争的第二年,他被叫到秘密警察局去进行例行的谈话。教授每年被叫去一次,一般是在春天。这个身量矮小的黑黑的瘦子走进办公室,听了听他同那个穿制服的76号特务的谈话(平时都是此人同他进行谈话)。这个黑黑的瘦子说话很凶,那些歇斯底里的话语给教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次他去看望弟弟。当时他弟弟还当主治医生,谁也想不到一年之后他就死了。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弟弟说,“他们是歇斯底里的盲人,他们强迫你在忠实保证书上签字,同时他们还由衷地认为,他们这是给予你很大的荣誉”
教授感觉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不知如何是好:走上前去会见上级派来的同志、秘密接头地点的主人,还是把他叫到一边,提醒他注意那个黑黑的瘦子;或者走到外面去看一看他们是一起离去,还是分开来走;或者首先站起来,尽快赶到秘密接头地点去,通知留在那里的人(他在那里逗留的时候,曾经听见第二个人的声音),让他们在窗台上摆出报警的信号。
停下”教授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我头一次去那里的时候,窗台上摆着什么?那时摆着一盆花,李广元对我说过这一点。也许不是?不,不可能,那么为什么现在这个同志不,这是歇斯底里开始发作了?停下,首先是克制住自己。停下!”
大高个儿终究也没有朝教授看一眼,若无其事地和那个同来的黑黑的矮个子一起走出去了。教授把自己仅有的一张纸币递给老板,可是老板没有零钱找给他,只好跑到对面一家商店去换钱,等到老板把零钱找给他,然后送他出门的时候,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无论是那个身材高大的秘密联络地点的主人,还是那个黑黑的瘦子,都已经无影无踪了。
也许他和李广元一样?”教授心想,“也许他和那人一样,已经打入76号内部,暗中发挥自己的作用,在同他们作战?”
这个念头使他得到一些安慰。
教授走到秘密接头地点所在的那幢房子跟前,向窗户里瞥一眼,他看见了身材高大的联络地点的主人和那个黑头发的人。他们站在窗口谈论着什么,他们中间突立着一支硕大的花朵,那是失败的信号。侦察员察觉到有人跟踪他,已经摆出了这个示警的信号。不过76号的特务终究也没有弄明白这朵花意味着什么;“一切正常,还是“接头地点已遭破坏”。然而,既然他们确认共党间谍不知道有人正在捕捉他,他们就原封不动地把一切都保留下来。教授第一次无意中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注意窗台上的花,所以特务们断定秘密接头地点一切正常
窗户里的人看见了教授。大高个儿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教授第一次看见他脸上露出笑容。这一笑使他明白了一切。教授也笑了笑,然后开始穿过街道。他断定,这样走楼上的人看不见他,乘此机会他可以摆脱他们。可是他回头一看,发现两个男人跟在他后面。他们一边走一边打量玻璃橱窗,距离他有一百多米。
教授感到两腿发软。
喊叫吧?喊人救命?这两个人会抢先下手的。我知道他们会怎样对付我。李广元说过,他们可以把人麻醉,或者把人当成精神病人”
一个人处在最危险的时刻,只要他不丧失搏斗的能力,他的注意力会变得异常敏锐,大脑也极度紧张起来。
教授看见他前天进去过的那个大门洞里露出一块雪青色的低低的天空。
这是一座穿堂院”他明白了,“我应该从这个大门走进去”
他挪动僵硬的、颤抖不止的双腿走进大门,灰白的脸上带着呆滞的微笑。
教授在自己身后掩上门,然后匆匆地向通往内院的门走去。他用一只手推了推门,才发现门是锁着的。他用肩膀使劲撞了一下,门仍旧没有打开。
教授又撞了一下门,但门是锁着的。看来要从那扇小窗爬进去是不可能的。他刚才是透过这个小窗看见了天空。
再说这也不是在电影里”他突然感到疲倦,对什么东西都无所谓了;他以旁观者的身分想道,“一个戴眼镜的老人爬窗户,被卡在窗户里。两条腿来回摇晃,他们拉住我的两腿把我拽下来”
他沿楼梯向上爬了一段距离。从这个窗户可以跳出去,但是这个窗户通向那条僻静无人的街道。只见那两个戴呢帽的人正沿着这条街不慌不忙地走着,现在他们已不再打量玻璃橱窗,而是紧紧盯住他刚刚走进来的这个门洞。他又向上爬了一段距离,通往院内的窗户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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