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过你我是个艺术家,我也的确以此为生。但是我也告诉过你我没有结婚。”
古铜紧张起来。
“我曾经结过婚。”
古铜困惑地听着。
“我买房子的钱是”
古铜想,是离婚赡养费吗?
“是人寿保险金,”龚玉说,“我丈夫6个半月前去世了。”
古铜放下酒杯打量着她,关切之情为怜悯所代替。“我很遗憾。”
“这大约是唯一有意义的回答。”
“出了什么事?”
“癌症。”龚玉似乎很难说出话来了。她又喝了口酒,盯着玻璃杯。“他的后脖颈上长了颗黑痣。”
古铜等着她往下说。
“去年夏天,这颗痣的形状和颜色都发生了变化,可他不愿意去看医生。后来,这颗痣开始出血,结果发展成最严重的皮肤癌。恶性黑素瘤。”
古铜继续等着她说下去。
龚玉的嗓音颤抖起来。“虽然他去把那颗黑痣切除了,但已经太晚了,没有能阻止癌细胞扩散治疗都没有能奏效他1月份死掉了。”
流浪艺人的乐队走到了他们的桌前。音乐声那么大,古铜几乎听不清龚玉的话了。他气急败坏地挥手叫他们走开。当他们看到他凶狠的目光时,赶快照办了。
“就这样,”龚玉说,“我变得绝望,现在依然如此。我们在杭州有一幢房子,但我在那儿再也住不下去了。我周围的一切都使我回忆起他,回忆起我失去的东西。那些认为是我朋友的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的悲伤,于是都躲得远远的。我想我是再孤独不过的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几天前,,我看到一本旅游杂志,我想是旅行家吧。那上面说,圣菲是中国在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胜地之一。我很喜欢那些图片和对这座城市的描述。我一时冲动”她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一个女招待在他们的桌旁站住了。“你们现在要点菜吗?”
“不,”龚玉说,“恐怕我已经没有胃口了。”
“我们需要再等一会儿。”古铜说。
等到女招待走远了,他才说:“我自己也曾一时冲动做出过决定。事实上,我来圣菲也是一时冲动。”
“结果怎么样?”
“比我希望的要好得多。”
“菩萨保佑,但愿我也能为自己讲这样的话。”龚玉用手指在酒杯底边上来回滑动着。
“对你这个突然的决定,你的家人说了些什么?”
“我根本没有告诉他们。我就这么放下杂志,转身跑回家整理行装。我买了一张单程票,来到圣菲。”
古铜努力不让自己瞪大眼睛。他们的经历大相似了,这真叫他吃惊。
“我一点也不后悔,”龚玉坚定地说,“未来决不可能比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事情更糟。”
古铜把他的吉普开到他房子后面的汽车棚里停下。他跳下车,刚要伸手开灯,以便自己能看得见锁后门,接着又改变了主意,把身体倚在金属栅栏上,抬头仰望着星空。这部分市区的街道没有照明灯光,附近的大多数人又都睡得很早。周围几乎没有灯光干扰,他可以越过矮松树林凝视灿烂无比的星河。大半个圆月开始升起,空气清新凉爽。他想,多么美丽的夜晚啊。
丛林狼在山岭间嗥叫,这使他想起早些时候自己曾对龚玉提到过它们,他真希望此刻她就在自己的身旁,和自己一起听它们嗥叫。他的手仍能感觉到她的抚摸。后来吃那顿饭时,他们没有进一步谈论那些令人扫兴的话题。在他陪她走回旅馆的那段短短路程中,龚玉故意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在旅馆的入口处,他们握手告别。
此刻,古铜一面遥望星空,一面想象着若是自己开车带她回来,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他想象着自己驾车带她从餐厅回来,一路上经过大峡谷路黑洞洞的画廊和太阳山路两侧的花园别墅,最后拐上林多路,来到自己隔壁的那幢房子前。
他感到胸口发虚。他对自己说,你肯定是陷进去了。
是啊,我很久没有恋爱了。他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惊诧地意识到,自己上一次恋爱还是在参军前不到20岁的时候。正像他常对自己说的,特战队的行动以及他后来的特工生涯都不能允许他认真地投入到浪漫爱情中去。来到圣菲后,他也曾和几位女士约会过,但他决不是认真的,不过是偶尔在一起度过愉快的夜晚罢了。他和其中一位发生过关系,但他们的来往并没有持久。虽然他很喜欢那位女士,可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想和她共同度过后半生。显然,他们双方都有这种感觉。那位女士是另一家公司的经纪人,眼下她正跟另一个人交朋友。
但是,古铜目前的情感和他对那位女士的感情截然不同,这种情感使他坐卧不宁。他想起曾读过的古代哲学家的著作,那里面认为爱是一种病态表现,是精神与感情的紊乱。他想,肯定是这么回事。但这件事怎么会发生得这么快呢?我一向以为,一见钟情的爱是天方夜谭。他又想起曾在书上读到过,动物和人类都会释放出一种微妙的化学求爱信号,叫做信息素。这种东西是嗅不到的,能够觉察到它的是生物机能而不是意识。某个合适的人释放出的信息素会使另一个人发狂。古铜想,眼下的这个人正合适,她绝顶美丽,并且肯定具有我这种信息素。
他问自己,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问题显然是存在的。她最近刚刚丧夫,如果你现在就对她表露爱意,她就会把你当做危险人物,就会对你反感,认为你企图使她对她去世的丈夫不忠。那样一来,即使她住在你的隔壁,也没有什么指望了,她对待你的态度就会像是你住在另一个州似的。他对自己说,不能操之过急,你必须真心实意地做她的朋友,才不至于铸成大错。
“古先生,有人要见你。”接待员敲门进来说。
“我马上来。”
“不必了。”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使他吃了一惊——他当时就听出这个富于性感的圆润声音是谁的了。“我认得路。”
古铜站在那儿,心急剧地跳动着。不一会儿,龚玉走进办公室。与昨天她那身深色套装截然不同,今天她穿着亚麻宽松长裤和与之配套的棕黄色茄克。在这身打扮的衬托下,她那波浪长发格外醒目。她看上去更加光彩照人了。
“你怎么样?”古铜问。
“很兴奋,今天搬家。”
古铜没明白她的意思。
“昨天夜里,我决定不再等待,马上搬过去。”龚玉说,“那房子里的家具和设施都是配备好的,让它空着似乎是件憾事。于是,我打电话给房主,问他在我购买房屋的文字工作完成之前我可不可以先把房子租下来。”
“他同意了吗?”
“他真是太好了。他说我可以从你这儿拿到钥匙。”
“你当然能拿到钥匙。其实,我可以开车送你去。”
在繁忙的街道上,古铜为她打开乘客座位的门。
“我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我做的这件事到底对不对。”龚玉说。
“听起来和我初到此地时一样。”
“你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我问自己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结果呢?”
“我没有别的选择,”古铜说,“至少,别的选择全部意味着向那种侵蚀我生命的东西屈服。”
龚玉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理解你的意思。”
古铜钻进汽车时,朝街对面扫了一眼,感到内心的某个地方突然绷紧了。在一群漫步的旅游者中间,有一个人站着一动不动,古铜的防范本能立刻注意到了他。引起古铜怀疑的是,这个一直盯着他的人一看到古铜注意他,马上就转过身去了。他背朝街道站着,假装对商店橱窗里的西北部首饰感兴趣,但他却是盯着前方而不是向下看,这表明他其实是在观察橱窗里的映像。古铜开车离去时,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人转过身来盯着自己这个方向。此人头发不长不短,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年龄大约三十五六岁,相貌平常;他的服装也很普通,而且颜色暗淡。在古铜的经历中,这种丝毫不起眼的外貌与衣着决不是巧合。这个人唯一引人注目之处是他那肥大长衫没有遮盖住的宽肩膀。他不是旅游者。
古铜皱起了眉头。他问自己,是不是又来审查我了?他们是不是要看看我目前的表现,看看我是调皮捣蛋还是规规矩矩,看看我对他们是不是仍然构成威胁?
古铜对他说着有关京剧的什么事情。
德克尔没听清楚。“什么?”
“我很喜欢它。”
“我本人是个花旦迷。”
“那么你不想去喽?我听说圣菲戏院是第一流的。”
古铜终于弄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你是在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去听戏?”
古铜轻声一笑。“你昨天可没有这么迟钝。”
“什么戏?”
“西厢记。”
“噢,是这样,”古铜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去,如果是铡美案,我可不去。”
“聪明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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