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方涵结婚的时候。
她已经成功转型成为一名心理医生了,对奶奶这点数落和比较下的批评,以及各种人格上的打击,有了不一般的抵抗力。
倒也不至于感到窒息。
但不窒息归不窒息,不代表她会喜欢听那些话。
所以她体贴的把奶奶送到家里之后,下了车,门都不想进,就借口工作室有事想赶紧走。
以至于耐她的奶奶顾溪荷当场就发了脾气,放下狠话说,“今年你要是还不贪恋爱,不带个男孩子回来,就不要回家过年了,省的给我们宁家丢人。”
讲真,之前她说了那么多让宁有光不喜欢听的话。
宁有光都不生气。
但是这转身离去前的一句话,切切实实让她动了情绪了。
站在家门口,宁有光感觉心底止不住的往上冒火,这股瞬间沸腾的火气,来的极旺,烧的她眼前发黑。
当时她站在原地,背向着奶奶,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会儿,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转过身,轻轻上扬了嘴角,給了她一个乖巧的笑容,“好的,奶奶,我知道了。”
顾溪荷当时就站在宁家别墅的大门口。
老人家优雅体面的活了一辈子,是既要脸也要尊敬,对自我的声誉看的很重。
平时不管面对谁,哪怕是不高兴,也都是稳着声音说着最严肃的话,教育孩子也是,用最优雅的态度,下最严苛的标准,极少会动用情绪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尤其还是站在家里的大门口前。
所以,这话一说出去后,她可能也是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或者不该说。
所以动了动唇,想说些软和话。
但最终只是板着脸,什么都没说。
道歉的话——
宁有光想,她可能想都没想过吧。
毕竟是大家长当惯了的人。
如何会看到自己的错误,想到要去給小辈道歉啊?
但当她发现自己说这么过份的话后,她的孙女还是没有生气,面色也就软了,难得换了口气,慈和的跟她说,“你知道就对了,奶奶是过来人,跟你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宁有光当时没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迅速转过话题,“奶奶,不好意思,我那边客户真的在催我了,先走了啊,您平时在家好好照顾自己,拜拜。”
说完,她踩着平底鞋,转身,决绝的走了。
只是,态度软和了的顾溪荷不知道的是,恶语放出去,伤人就是伤人了。
小辈再不生气,不代表她就真的不会介意,不会受伤。
所以在她以为这次不愉快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就转身回了家,放心的以为她那涵养极好的孙女在听了她的话,说自己知道了之后,是真的听进去了她的话。
会在今年好好考虑谈个能结婚的恋爱,并在年底把男孩子带回家給长辈们看看。
但其实,宁有光只是决定好了,她以后这一生都要一个人过年,或者当朋友有空且愿意的话,她也可以和朋友一起过年。
就是不要回家,跟家里人一起过年。
因为她早就想清楚了,这辈子根本就不会谈什么恋爱,不会结什么婚,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能带回家的男孩子了。
所以,抱歉啊。
完不成任务的孩子,是没脸回家,更没脸回家跟大家一起庆贺节日。
她只好自己給自己找个藏身之处待着,别去碍大家的眼。
独自回工作室的宁有光想——
她这一生,活到现在,或许有关人世间的事情,她很多都没搞明白。
但有一件事情是她绝对搞明白了的。
那就是,在一个拥有复杂人际关系的群体体系里。
当一个人在考虑只和自己有关的事情的时候,真正想清楚,做好了决定后,是根本不需要去跟别人过多解释的。
因为跟谁解释都是多余。
费口舌和时间精力不说,还可能給自己带来一连串的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这怪不了别人。
怪只能怪自己,当你决定把有关自己的事情说给别人听,让别人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或者妄加评断的话,就等于是你自己愿意把原本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人生主动权分出去,让你自己处于被动的局面。
于是,等到这一年大年三十。
宁家全家人无论大的小的都回老家过年,却发现宁有光还没回来,甚至孩子她爸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回来,说家里人都在等着她回家吃年夜饭,她竟然完全不顾礼数和大局,待在外面不回来。
还说自己在国外度假,回不来了。
大过年的出国度假,这是早就做好了过年不回家的啊。
这个孩子,她竟然心性这么硬,奶奶说一句,她就赌气这么久。
一向习惯在家里发号施令的顾溪荷就抓狂了!
……
当时和庄亦景一起在国外度假的宁有光,放下电话就忍不住跟身旁的她感慨道,“一生把体面和优雅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就是这点好,哪怕对一个人再生气,也不会发大脾气,把什么脏的臭的话往对方身上丢,让别人变得更加生气。”
当时的庄亦景还笑,“我不懂这些贵妇,她们平时都不会有情绪吗?都不生气吗?”
“怎么可能会不生气啊?”宁有光轻笑道,“她们气,气的可厉害了,只是不会用那种很不体面的方式发泄出来。”
从小就是孤儿,后来又在暴发户家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庄总很不能理解,“不体面的发泄方式是什么?骂人?打架?哭?”
“都算。”宁有光说,“总结概括起来就是所有看起来不优雅,有失分寸的行为都不体面。”
“不优雅?有失分寸?”庄霸总还是不理解,“标准是什么?有吗?”
宁有光就说,“标准在别人家我不知道,在我家就是身为一个把体面和优雅刻在骨子的里人,就得永远高高在上,不流露私人感情,就算你再绝望,再崩溃,要想哭,在人前你也得忍着,忍到你回到房间,关起门来一个人哭,同时,你哭的时候还要保证不能让别人听见,不管你有多高兴,在外人面前还得顾及形象,不能笑的太过肆意,会显得你很没教养,总之呢,无论你心底的情绪到底多么强烈,你的脸上都得保持冷静和克制。”
“哦,懂了。”庄总撇了撇嘴,“反正你得忍。”
“总结的精妙。”宁有光称赞道。
庄总却忍不住摇了摇头,“那当一个体面的优雅的贵妇什么的,也太为难人了吧。”
她说,“人活着,对这个世界唯一的链接是感受,如果一个人连和这个世界唯一的链接都要斩断和抹灭的话,那人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是啊,那人活下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当时坐在庄亦景身旁的宁有光说,“这也是我十几岁后就开始不断在思考的问题,到现在才差不多想明白。”
“是什么?”庄亦景好奇的问。
“治病救人。”宁有光笃定道。
庄亦景愣了愣,“这不是你现在在做的事吗?”
“是啊。”当时在巴塞罗那海边的咖啡厅里,宁有光仰面迎着落日黄昏半阖眼帘,“我现在就在践行我活下去的意义啊。”
庄亦景诧异道,“还有别的吗?”
“没了。”
“没了?”
“是的。”
“那和你自己有关的呢?”
比如你对自己未来的期待和安排之类的,只和你有关或者说和你以及你的家庭有关的……
庄亦景虽然没有全部说出来,但宁有光懂——
“没有,这就是我活着的唯一的意义。”
她这句话说完后,庄亦景沉默了许久许久才问,“你还没说你奶奶生气了会怎么办?”
宁有光说,“大概率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
“让你成功结婚的目的?”庄亦景满脸的都是一言难尽。
“不然呢?”宁有光挑眉,“你不是好奇贵妇生气是什么样子吗?我们家这位贵妇,今天因为我不给她脸生气,所以她生气了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回脸。”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目的达成更找回脸面的事儿呢?
“好吧。”庄亦景想想都忍不住打颤,“真是让人窒息。”
是啊,真是让人窒息!
这一年新年,和自己的闺蜜从国外度完假回来的宁有光也时常如是感叹。
因为当顾溪荷在新年发现,在給孙女催婚这件事情上,她是彻底说不动她了,就选择了动用她大家长的权威,驱使家里所有人跟她站在统一战线,组团来围攻她,以此来达到让宁有光结婚的目的。
于是,宁有光在那一年新年过后,就开始遭受家里各个成员的花式催婚了。
还有什么比早已做好了要当一个不婚主义者的人,被全家催婚更让人窒息的事情呢?
宁有光半夜噩梦做到这里,感觉整个人都仿佛被蒙住了鼻子一样,呼吸不过来,被彻底的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个梦。
一个因为收到方涵的婚帖,而引发自己内心深处极大恐惧的噩梦。
宁有光在漆黑寂静,但能听到身边人浅浅的呼吸声的房间里,深深的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让胸口发堵的感觉得以稍稍纾解。
接着,她人也变得越来越清醒,就开始回想刚刚梦里的内容,最后迅速提炼出几个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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