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追命的确在赌。
只不过这赌注实在是有些大罢了。
自那晚受伤之后,他在脑海中曾无数次推演过,自己与那位刀客的战斗。
在那些不计其数的演练中,司徒追命却逐渐发现了一个更加令他绝望的事实——即使他能看清那人拔刀,但以他目前的反应速度,仍旧不能躲开
认清现实之后,理所当然的,司徒追命便开始了一场豪赌。
他根本没抱什么希望,或许这个办法只是他内心之中的最后一丝执念,但他仍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他赌的东西,是百晓生在长刀出鞘前的某个时刻,刀鞘之中由于内力激荡,会提前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
这个想法其实非常荒谬。
先不谈司徒追命对这扶桑居合术一无所知;甚至直到昨晚,他才第一次听到了这门刀法真正的名字。
他也不清楚,这种古怪的刀法,到底是不是以内力驱使的。
如果出刀者拔刀之时并未使用内力,那么所谓的声音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更何况奇毒入体,他或许根本就活不到与那位刀客再次相见的时候......
但司徒追命并没有想这么多。
骄傲者的偏执,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所以,为了那一声可能压根不会听到的声响,司徒追命便毅然决然地堵上了自已的一切。
先是练耳朵。
眼睛不好用,那便不再去用了。
听觉最好的人,当然是盲人。
闭上双眼,会让自己更加专注。
于是,从司徒追命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这几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用布条紧紧蒙住了双眼。
直到来梁城之前,他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才暂时放弃了这般堪称自虐的行为。
不过效果也是非常显著的。
在黑暗之中生活久了,耳朵的确会变得非常敏锐——他现在甚至能听到万金园外,某片风中落叶所发出的‘沙沙’响动。
而后便是把握时机。
就算真正听见了那个声音,可若是他不能做出正确的应对,依然无济于事。
司徒追命开始练习飞刀。
尽管他的翩鸿飞刀早已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是他依旧很怕。
他怕自己不能在最完美的时机掷出飞刀。
因为以司徒追命目前的身体状况,他只有一次全力出手的机会。
巅峰状态的一击过后,他的精力会立刻衰竭,第二刀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跟何况,要在闭着眼睛时扔出飞刀,还要准确命中目标,比睁开眼又困难了无数倍。
出手早了当然不行。他怕那人能够躲开。
出手晚了也不行。那人刀招若成,他的飞刀也就再没机会出手了
他只能在刀势将成未成之时,立刻扔出飞刀,打断那人的动作。
如此这般,那人才既无法继续出刀,也来不及收手躲闪。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司徒追命这几年练习飞刀的次数,或许比他前半生加起来还要多。
为了一声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听见的声响,为了一个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时机;司徒追命就这般日复一日的准备着,足足三年。
偶尔,当他在一片黑暗中麻木地扔出一枚又一枚的飞刀时,他会忽然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干什么。
这样做,有意义吗?有希望吗?
但这个念头并不强烈;并且一旦产生,便会立刻被他强行抛到脑后去
终于,天可怜见,他如今又站到了那位刀客面前。
这些年他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将在这一战中赋予其意义。
这便是他一直在追寻着的东西。
刚站到百晓生对面时,司徒追命的确有些害怕。
怕到全身都有些颤抖。
可笑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死亡?失败?抑或是怕自己这三年来所做的一切,全都变成一个笑话?
但是,当司徒追命闭上双眼后,一切又有了不同。
眼前那些熟悉的漆黑墨色,让他仿佛又回到了这三年间的某个午后。
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身上。微风和煦,露水芬芳。
耳畔众人的窃窃私语,似乎也变成了悦耳的风吟鸟唱。
而他依旧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重复投掷着飞刀,恬静而安详......
然后,他便听到了百晓生的刀鞘中,一声细微而又突兀的“咔咔”声响。
在那一刻,司徒追命竟然觉得这大概是人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于是,飞刀出手,仿佛流星划破夜空。
就像之前练习过无数次的那样,这一次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戏台的另一个角落。
绮罗瞪大凤眼,定定看着不远处那个身形已有些佝偻的白发男人,而后拿脑袋拱了拱身旁易行之的肩膀。
“那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抓住那条鱼啦?”
闻言,易行之抬起手,在她那白皙挺翘的琼鼻上轻轻捏了一把。
“当然。真是好大的一条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