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心里一阵高兴,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激,只好抓住医生的手使劲握了一下。
医生看着晓荷的样子,迟疑了一下继续说:“虽然手术很顺利,但是由于病人头部受到剧烈碰撞,我们通过CT扫描发现脑部有淤血,所以现在病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什么,昏迷不醒?脑部有淤血?”晓荷不相信地看着医生,倒退一步后差点摔倒,林桐急忙扶住她。
“那怎么办呢?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林桐见状对医生急切地询问。
“这个不好说,因为病人淤血部位在神经丰富的左脑,开颅手术的风险会比较大,所以我们暂时不建议做开颅手术,希望能通过高压氧治疗以及针灸穴位脉冲电刺激、按摩刺激和各种辅助苏醒药物及神经营养药物,让病人尽快醒过来。”
“那就是说,现在我们除了等待,没有更好的办法让他尽快醒过来,是吗?”晓荷紧紧盯住医生的嘴巴,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目前来说是这样的,毕竟病人受到这样的创伤需要时间恢复。”
“那如果他一直醒不过来,会怎么样呢?”晓荷的眼神像风中飘忽不定的火苗。
医生沉吟片刻,沉重地开口道:“那要根据具体情况定,如果持续昏迷一个月以上,就是植物人状态了。所以我建议在药物化淤的同时,家属能一直和病人对话,说一些病人平时比较感兴趣的话题,这样有助于病人恢复,帮助他尽快醒过来。”医生看着晓荷无助的样子,好心地鼓励道。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医生,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花多少钱,请您一定要让他醒过来,求您了。”晓荷语无伦次地对医生说。
“我们理解家属的心情,但是目前没有别的办法,我们会一边观察一边改变治疗措施,必要的时候会采取手术方案。”医生说着很快走开,他知道这样下去,家属的问题永远没有完。
急救室的门打开,一辆平板车被缓缓推出来,魏海东静静地躺在上面,头上缠着纱布,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晓荷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平板车前,急切地喊:“海东,海东。”
魏海东依然静静的,像平时睡着了一般。平板车在走廊里轧轧前进,晓荷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林桐看着走廊里的情景,悄悄地转过头去。
魏海东被安排进了重症监护病房,他很快被重症监护设备围在了病床中央,他依然静静的,只有心电监护、脑电图机等监护设备的图线表现出他的生命体征。
晓荷呆呆地坐在病床旁边,这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从二十岁到三十岁,这张脸就是她的太阳,他笑,她的心情就是晴朗的,他忧,她的心情就是阴郁的,现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忽然一片漆黑,她仿佛回到梦中的情景,在大雾中她找不到他,找不到方向。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昨晚告别的时候,他回头的时候眼神意味深长,她以为他要开始新的生活、新的婚姻了,竟然完全没有想过他已经孑然一身,他为什么会这么决绝地离开呢?难道他对他们的婚姻真的失望到如此地步?
不会的,晓荷使劲地摇着头,他曾经说过他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娶了她做妻子,家永远是他疲惫时的港湾。话犹在耳,自己也一直在婚姻中尽心尽力做着贤妻良母,怎么会让他这样决绝地离开呢?
晓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不能这样被动地等待海东醒来,她要他尽快醒过来,她要让他亲口告诉她为什么要从他们的婚姻中逃开,她不要让他逃开,爱已经在漫长的婚姻岁月中深入骨髓,他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不能没有他。
“海东,求求你,快醒来吧,不要吓我。”晓荷在被单底下找到魏海东的手,他的手干爽、宽厚,曾经无数次抚摸她的脸庞,晓荷将这双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无数过去的岁月纷沓而来,晓荷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那嘴、那鼻子、那浓密的眉毛,都是熟悉的样子,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端详他了,他的眼角竟然也有了细细的皱纹。这段时间他肯定非常辛苦吧,在短时间扭转公司的局面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是很能干的,她一直相信他的实力。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晓荷抬起蒙眬的泪眼,看到韩冰轻轻走进来。
“天天呢?”
“天天刚醒,林桐带他吃东西去了,一会我开车送他去幼儿园。”
晓荷放下心来,眼神继续回到魏海东的身上,他无知无觉,仿佛一切与他无关,晓荷声音空洞地对韩冰说:“韩冰,海东一定会醒来的是吗?他绝对不会扔下我们娘俩不管的是吗?”
“晓荷,尽人事,听天命,你首先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韩冰用手握着晓荷柔弱的双肩,心痛地说。
“不,韩冰,海东一定会没事的,我们曾经说过我们要一起看着天天长大,要两个人一起慢慢变老,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他一定会没事的。”
“晓荷,醒醒吧,他已经不是你原来那个海东了,你现在帮他是人情,不帮他也说得过去,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韩冰使劲摇着晓荷,仿佛要把她摇醒。
“不,韩冰,他是天天的爸爸,天天不能没有爸爸,而且他已经和那个女人分手了。”晓荷忍不住替魏海东分辩。
“我知道他们分手了,但是分手并不能改变他曾经背叛婚姻的事实。晓荷,你难道还想挽回这份感情吗?你以后能容忍他曾经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过的事实吗?”韩冰说到这个问题激动起来。
晓荷看着韩冰激动的表情,她猛然想起魏海东离开时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无奈、有不舍,她猛然醒悟过来,一把抓住韩冰的手说:“韩冰,你怎么会知道海东和林菲分手的事情?”
韩冰看着晓荷激动的样子讪讪地说:“那天你告诉我魏海东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气不过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告诉我他已经和那个女人分手了。”
“那你对他说什么了?”
“我说苏逸轩在追你,让他不要阻止你追求幸福。”
晓荷叹口气倒在椅子上,这就是韩冰,自以为行侠仗义,为朋友两肋插刀,只是从来不考虑这样的两肋插刀是不是朋友所能接受的。现在一切真相大白,怪不得魏海东即使和林菲分手也不肯回头,怪不得他对她提出离婚没有任何异议,他是一个自卑而骨子里又相当自尊的人,面对韩冰说出的苏逸轩在追求她的话,他是打死也不会低声下气求她不要离婚的。
“韩冰,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你这样做的时候要问问我的意思,毕竟每个人对待婚姻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晓荷尽量温婉地对韩冰说,但是仍抑制不住自己的火气。
“晓荷,难道魏海东醒来你还打算和他再续前缘?”韩冰不相信地看着晓荷。
“我们本来就是夫妻,何况他现在遇到这么大的灾难,我怎么能扔下他不管呢?”
“可是晓荷,你和苏逸轩这样的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可别犯傻啊。”
“韩冰,你别说了,我现在才知道人生并不是有车、有房子才算幸福,有的时候和自己所爱的人同心同德,一起吃苦也是幸福的。比如我和海东刚结婚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可是每天都是快乐的,现在我们的情况比那时候好多了,天天也长大了,我们为什么就不幸福了呢?其实什么都没变,是我们的思想变了,所以就找不到幸福的方向了。看来人生最重要的是要弄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晓荷看着海东平静的脸庞,她现在只要海东能马上醒来对着她笑一笑,让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晓荷,你可要想清楚啊,人生的选择有时就是赌博,如果海东一直这样睡下去,你该怎么办呢?”韩冰看着晓荷执迷不悟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她。
“只要他活着,还有一口气,天天就还有爸爸。”晓荷轻轻抚摸着魏海东的脸庞,泪水不由自主涌出眼眶。
韩冰看着晓荷的样子眼睛发涩,婚姻到底是什么呢?
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相爱本就是难得的缘分,再从相爱走到结婚,又是一条慢慢相知的长路,怪不得歌里唱的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本是千年修来的缘分。
可是当两个人进入婚姻,大家都以为两个人的关系就像进入保险箱,就像拴在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在婚姻中忽略了沟通,忽略了彼此在婚姻中的需要和感受,但这时两个人却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都会想当然地把对方的缺点无限放大,婚姻就开始矛盾重重,这样一来,当婚姻外的诱惑袭来时,几乎每个人都没法逃脱沦陷的命运。
有人说:婚姻中的男女就像水手和船长,一个好的妻子应该是一个有策略的船长,可以用爱和智慧调教出一个合格的水手丈夫;也有人说,一个好的妻子是一个好的水手,可以用贤惠和温柔培养出一个出色的船长丈夫;所以当婚姻之船开始在大海中航行的时候,两个人就该齐心合力,好好维护和保养这艘爱之船,不管是船长还是水手,在婚姻之船上不能过于强调自我,也不能失去自我,两个人相辅相成才能步调一致。
韩冰不能否认,她在婚姻中总是过于强调自己的感觉,从来没有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为对方想过任何事,而晓荷是在婚姻中完全失去了自我,她对魏海东就像对孩子,她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慢慢把他变成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而当对方不能按照自己的想象那样表达爱的时候,她的心里又产生了失衡的感觉,于是婚姻的裂缝便越来越大。
生活是没有定律的,婚姻更是没有定律的,看来婚姻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只有不断学习、不断沟通,才能让婚姻之船在人生的大海中顺利航行。
天色渐渐亮起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病房,韩冰看着晨曦中的晓荷一边轻轻抚摸着魏海东的脸庞,一边在叽叽咕咕和他说着什么,虽然魏海东没有任何反应,但她的神情坚定而温柔,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女人,有的时候很脆弱,有的时候很强大,一旦确定爱的方向,女人的毅力可以创造奇迹。
六十八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
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
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病房里,晓荷一边唱着这首唱了不知多少遍的歌曲,一边给魏海东按摩,她从他的手指开始,一点一点地按摩魏海东的肌肤,她按摩得专注而细心,只是魏海东像雕塑一样躺着,仿佛对周围的事物没有任何感觉。
魏海东已经昏迷十天了,经过专家会诊,院方认定他没有明显的脑挫伤,不适合开颅手术,只能通过药物治疗和外界不断地刺激让他醒来,但是如果超过一个月他不能醒来,就只能确诊为植物人了。晓荷坚信魏海东能醒来,她为此特地到网上查来很多资料:某女士在摘荔枝的时候摔伤,昏迷三十天后被上幼儿园的女儿唤醒;床前苦守二十八天,妻子真情唤醒昏迷丈夫。
晓荷把这些消息从电脑上抄下来,贴在魏海东的床头鼓励自己,她还软磨硬泡让护士教给她按摩手法,以便随时随地地对魏海东进行机体刺激。她想起从前她和海东最喜欢的歌曲《最浪漫的事》,记得海东曾经说这首歌就是他们的婚姻之歌,希望五十年后他们都白发苍苍了还能像歌里唱的一样恩爱,于是她每天给海东唱这首歌曲,希望海东能够想起他们背靠背坐在地板上唱这首歌的日子。
在魏海东昏迷的这十天里,晓荷每天不停地和他说话,她从他们第一次相识、第一次相约、第一次相拥、第一次相吻,把往日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讲给魏海东听,希望用那些尘封的记忆中最让人不能忘怀的片段唤醒海东的记忆,让他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
也正是通过这一点一点的回忆以及和魏海东的朝夕相处,晓荷感觉到她对魏海东的感情在一点一点复苏,她回忆起他们一起走过的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那时候他们一穷二白,但是有着取之不竭的幸福,对照后来那些曾经恶语相向的日子,晓荷突然感觉不寒而栗,看来人生真是当局者迷,当处在事件中心的时候,人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都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做一些事情,但现在回过头去看一看,当初的做法是多么的荒唐啊。
买房是人生的大事,本来就应该是一步一步来的事情,可是晓荷现在想起自己当初的心情,真是不可思议,七年没房的生活她都走过来了,为什么到了那一刻就忍无可忍了呢?当后来从魏海东的手中接过新房钥匙的时候她才明白,她并不是真的想要那套房子,她只是不能适应魏海东一直以来对她的忽视,想要通过房子引起他的重视,但是结果事与愿违,正是她对房子的迫切给了魏海东无形的压力,才在根本上造成了她和魏海东认识的偏离,以致出现后来的种种的误会。
后来通过林桐对魏海东和林菲感情的分析,晓荷才发现,其实一路走来是她把魏海东从家里推了出去,重重的误会让他们越来越看不清对方,两个人慢慢地变得伤痕累累。婚姻是一门艺术,需要两个人用心呵护和经营,他们正是忽略了这一点,才使他们的婚姻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窗外的晨曦一点一点亮起来,晓荷给魏海东按摩完毕,慢慢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她看着魏海东紧闭的眼睛,把他干燥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擦着,她像从前聊天时一样轻轻地说:“海东,明天就是我们结婚八周年纪念日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们都结婚八年了。八年,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你给了我快乐,也给了我伤害,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你醒过来,用以后的时光好好弥补过来,我现在才知道,住在哪里并不重要,有你、有天天、有爱的地方就是我们温暖的家。”
哪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仿佛是发自心扉的呼唤,魏海东的大脑像冰封的河水受到春风的吹拂,水面的冰慢慢融化,记忆的碎片慢慢浮出水面,迎面而来的车、晓荷温柔的笑脸,好长的一梦啊,到底睡了多长时间?
“海东,你还记得吗?我们刚刚结婚的时候你对我说我能嫁给你是你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虽然你暂时不能让我过好日子,但你会用一生来呵护我,不让我受任何委屈,这是你说的话,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话,你快点醒过来吧。”
是晓荷的声音,他的确对她说过:“晓荷,你能嫁给我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虽然我暂时不能让你过好日子,但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呵护你,不让你受任何委屈。”但是事实是他不但没有让她过上好日子,还让她受尽了委屈,他还有什么颜面面对晓荷呢?
“海东,天天现在很乖,他每天都在盼望你赶紧醒过来呢,他现在很懂事,都长成一个小男子汉了,自己可以穿衣服、吃饭,你答应他等忙完了要带他去肯德基的,不能说话不算话的,你还曾经说过我们要一起看着天天长大,看着他上大学,看着他结婚生子,未来还有那么漫长的日子,你快点醒来吧。”
晓荷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呢喃,不是梦,魏海东可以嗅到她熟悉的气息,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她,想要伸出手抚摸一下她的手,可是他的眼睛睁不开,手抬不动,只有两行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慢慢滑落下来。
太阳终于冲破了大海的束缚,从海面上缓缓升起来,早晨的阳光从窗子里斜斜地照进病房,照在魏海东的脸上,那泪珠就像清晨荷叶上的露珠一样晶莹剔透,映着阳光是那样透明、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