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冯妙看了只觉得心中生寒,就像那年坠落山崖时,在山洞里摸到一只冻僵的蛇一样,冰凉凉、滑腻腻,却又不得不用手握住,因为只要一松手,蛇的毒牙就会反过来咬中她的咽喉。
“布置得天衣无缝,可惜还缺了最关键的一环,”冯妙走上前,伸手抓住了秋千的绳索,让它静止下来,踏板敲在她小腿上,撞得生疼,“甘草茶并不常见,在洛阳城里,能买到的地方并不多。皇上不会眼看着公主死,所以公主房里发现的那份,我不担心。至于夙弟房里的,只要派人去问问,就知道他从没有买过甘草茶,更不会买来送给公主。”
高照容偏着头柔柔地一笑:“既然事情这么简单,冯姐姐只管去问问就是了,何必跟我说呢?”
冯妙垂下的手无声握紧,要证明夙弟清白无辜,必须问遍所有贩卖甘草茶的药铺,可只要高照容叫人把其中一间药铺的老板藏起来,就会造成那人被胁迫失踪的假象,夙弟仍然百口莫辩。看高照容此时的样子便知道,她必定已经这么做了。
“冯姐姐,有句话说的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姐姐仍旧像从前那样教导妹妹就很好,何必非要跟容儿过不去呢?”高照容扑闪着长长的眼睫,说话时带着几分娇憨。
冯妙握紧的手慢慢松开,扯了扯嘴角问道:“妹妹这么聪明伶俐,我已经没什么可教导你的了。”
高照容踮着脚,掐下一支生长在砖缝间的蒲公英,“呼”地一吹,白色的细小绒毛便飞散开来。她咯咯地嬉笑了两声,转头对冯妙说道:“冯姐姐替我要了贵嫔夫人的封号,恪儿的生母地位尊崇,更加适合做储君。过几天只要姐姐去向皇上吹吹枕边风,数说太子的不好,过不了多久,恐怕容儿就会跟从前的贞皇后一样了。冯姐姐,你教教我,现在我该怎么办?”
冯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半晌,才慢悠悠地说:“我真是看不懂你,起先我以为你是为了高氏的荣宠入宫,可你却帮着皇上铲除了高氏。后来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想有个一心一意的丈夫,可你处心积虑生下二皇子后,就再不承宠了。”
“再后来,”冯妙直视着她的双眼,“我以为你跟历朝历代的后宫三千佳丽一样,想要至高无上的地位、风光和荣耀,想尝尝手握大权的滋味,却发现也不是这样。你身上有很多相互矛盾的地方,你自己手段卑劣,却把恪儿教导得端方知礼。从你生下他那天开始,你就在按照教导一个帝王的方式来教导他,可他差一步就能登上太子之位时,你又不愿为他而死。这究竟是为什么?”
高照容转开目光,全无所谓地说:“冯姐姐,你慢慢猜,等你猜出来了,里面的事也就该有定论了。长姐如母,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太心痛啊。”
冯妙忽然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孩子用的软枕,递到她面前。高照容闻到枕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脸色陡然变了:“冯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认得了?”冯妙把软枕一边的束带一根根解开,露出里面的枕芯,“怀儿刚到华音殿时,夜夜哭闹不止,我没有办法,只能叫人去双明殿,仍旧要了原来的奶娘来,多亏有这些怀儿用惯了的东西,他才总算不哭闹了。”
东西的确是那样东西,可里面的棉絮、粟壳却是用硫磺熏蒸过的,小孩子用的时间长了,会咳喘不止。高照容伸手要拿过去:“这枕芯你换过了!我没有给怀儿用硫磺熏过的东西,他的肺热……他的肺热是天生的。”
冯妙把手向后一抽,避开了她的动作:“皇上有多喜欢这孩子,你是知道的,要是皇上发现他患了咳喘症,能不追查么?”冯妙把束带重新系好,两手交握捧着那只软枕说:“你比我聪明多了,不如你来教教我,究竟是你想要嫁祸给我,故意给怀儿用了这样的东西,还是恪儿嫉妒幼弟,趁人不备往怀儿的枕头里加了这些东西呢?”
鲜卑皇室最重亲情道义,一个谋害幼弟的兄长,再怎么惊采绝艳、少年老成,也绝没有可能继位登基。
高照容咬着唇,脸色变了几变,终于沉着声说:“冯姐姐明天叫人去城东的北归药庄问,冯小郡公自然会洗脱嫌疑。”
她略一低头,神色就恢复如常,嘴角噙着丝笑说道:“容儿谢冯姐姐教导,不过,容儿现在还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要是姐姐太不留情面,容儿一害怕,就会说错不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