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荣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乖乖坐在了梁峰身边。犹豫了片刻,梁峰才道:“荣儿,你想去郡城进学吗?”
没想到问的是这个,梁荣愣了一下:“阿父想送我去郡城?”
看着小家伙有些受惊的小表情,梁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我是问你,想不想去?”
像是才反应过来,梁荣立刻牢牢抓住了梁峰的袖子:“我要跟阿父在一起!”
“你当然会跟我在一起。不过再有一年,你就到进学的年龄了,是该上学的。”这也是最近几天,梁峰一直在思索的事情。
梁荣快六岁了,这年龄的小朋友,是该上小学才对。甭管学些什么,总要跟其他小朋友接触,同时打下一些读书的根基。识字、算术朝雨或是周勘还能对付,但是经学呢?梁荣毕竟不是他,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孩子。若是完全没有经学根底,恐怕也有些愁人。
更别提,这个完全没有同龄人的大宅子,会对他产生的影响。梁荣不是不乖,而是太乖了,少年老成,失去了孩童天性。若是进学,会不会好些呢?
不作父母,不知父母心。梁峰如今也有些体会了,面对孩子,有些事情还真是伤脑筋。因此在渡过最初的惊讶,和那个经书明示之后,他也开始犹豫,是不是让梁荣去崔府进学,对他更有好处。崔游毕竟是个大儒啊!
听梁峰这么说,梁荣的面色才缓了下来。小手攥着梁峰的长袖呆了片刻,他小声道:“不能在家里进学吗?郡城太远了……”
看着小家伙怯怯的表情,梁峰不由笑道:“荣儿怕离开家吗?”
梁荣摇了摇头:“荣儿不怕。但是阿父身体不好,荣儿要待在阿父身边才行。”
这话简直戳到了梁峰的心窝里,他轻轻摸了摸梁荣的脑袋:“那为父努力恢复身体,荣儿也要努力进学。这样可好?”
咬了咬嘴唇,梁荣小声道:“好。”
看着梁荣那副小模样,梁峰叹了口气:“荣儿莫怕,不论为父在哪里,都不会抛下荣儿的。”
这话似乎终于安抚了梁荣,他点了点头,力道很轻,像个小猫崽儿蹭蹭人的手心一样。
看来崔府的事情,还是暂时等等吧。反正还有一年,看看明年梁荣再长大些,会如何想吧。
把小家伙哄好了,让朝雨领了出去,梁峰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上,闭上了双眼。
※
“啊啊啊……死了!都死了!”
棚子外,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嚎,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哭倒在地,状似疯癫。在她身后,一个匈奴汉子盯着棚里的死马,面色铁青。这已经是他家饿死的第三匹马了,一户才能养几匹马?羊也没了,马也没了。明年的日子,要怎么熬下去?
就这么傻愣愣的看了半晌,那汉子扭头,大步朝远处的山丘走去。冬日草木凋零,山上光秃秃一片,只有荒凉灰褐,西北风呼啸,刮透了他身上老旧皮袄。然而那汉子目不转睛,看着山下的某处宅子。几代之前,他们就不住帐篷了,改住汉人的宅子,可是谁能想到,还有这种宅子,可以奢华到如此地步!
那是千骑长的宅子。千骑长说,今年的粮价涨了,羊皮换的米不如往年的一半。可是粮价涨了,皮价为何不涨?千骑长说,今年大帐有令,不准私卖皮货,只能卖给帐中。可是为何商队来往,运走了一车又一车皮料?千骑长还说了……说了一样又一样,可是他宅子里的灯火,从没有熄灭的时候!
山上的草早就不够马吃了,他家婆娘从自己嘴里抠出了粮食,喂那马儿,却还是死了。没了马,没了羊,他一家人,明年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就像长在了山头上一样,那汉子死死盯着山下的大宅,双目几乎迸出血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葛,回去吧。赶紧杀了马,还能有些肉过冬……”
那汉子没有接腔,反而幽幽道:“阿隆,你知道郝散吗?”
身后那人一惊:“阿葛,你莫想偏了!郝散他们被人剿了!”
几年前,谷远那边出过乱子,一个叫郝散的匈奴人不堪饥贫,起兵造反。举兵之后,他裹挟了羌人、卢水胡,足有数万大军。这些人攻破了上党郡城,又转到去了雍州,所过之处净是狼烟。晋人花了四年时间,才终于把他们全部剿了干净。
这件事,他们都清楚这事,心知肚明。
然而那汉子并没停下,仍是用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低语着:“他们死了,但是死之前,一定吃过饱饭,穿过暖衣,还在下面那种宅子里住过,快活过。我也要死了,我从未快活。”
这话就像幽魂在低低呢喃。身后人突然闭上了嘴,不再言语。风呼呼在两人耳边刮过,像是鬼哭狼嚎,也像是桀桀狂笑。最终,那汉子也呵呵笑了起来:“阿隆,你想在死前,吃口饱饭吗?”
当夜,山下那座宅子烧了起来,火光照亮了天际。一个匈奴汉子一手持着血淋淋的弯刀,另一手提着个人头,从火海中走了出来。
“千骑长死了!分了他的家产!”
在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有人狂呼了起来,有人惨叫了起来,更多人不惧大火,冲进了那栋大宅。
“卢葛,你杀了千骑长,大帐里那些贵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知道。我们可以向东去。我听人说了,东边那个高都城,通了商路。城里一定有很多钱,很多粮,我们去抢来,再向西行!就像郝散那样,吃上饱饭,穿上暖衣!”
在他嘶哑的吼声中,无数人也吼了起来。红光熊熊,照亮了他们狰狞而兴奋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