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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
又有个物体擦过自己的面颊,触感……很熟悉。
南张开眼睛,入目是帐篷的顶部。僵化的视线似乎不受控制,身体也像是不属于自己一样,南十分费力才能将视线往下拉、同时稍微偏转脖颈。
“简……”下意识地喊出熟悉的名字,南被自己哑得可怕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想做出点儿反应,但他的耳边猛然地发出嗡嗡的声响、震得他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同时又有许多东西冲进了他的意识中,强硬地灌输进他的脑子里。
——奇迹杀死了自己的一部分,作为海上男儿生存了几十年的、热情的、富有冒险精神的那一部分。但生命总是渴望被延续的,于是奇迹在大陆上狂奔,他想要求得一个证明:一个生命确实是有价值、有意义的证明。
然而……所谓的永生,其实就如同追求不到的女人那样,只有在你的手触摸不到的时候你才感觉她对你是如此重要。智慧生物对于永生的追求,其执着其实也只是美在追求不到的那一点上。
拥有永恒生命的奇迹是痛苦的,永恒的生命,以及永恒的痛苦。
人类,矮人,精灵,兽人,半兽人……他到各个大陆旅行,接触各个种族、各个族群,哪一个族群都不能让他感觉到被救赎。智慧生物的本性是如此的卑劣,纯洁和美好只能保持很短的年限,之后便是难以忍受的、漫长的腐朽。
宗教只能欺骗寿命短暂的、愚蠢的人类,生存年限仅仅比人类长点儿的矮人们都只把他们的火神当成对抗精神的载体。奇迹在人生的前几百年就明白了这件事。
智慧生物族群比起食物和生存更向往更期待战争,这是奇迹又用了几百年才明白到的事。
进入黑森林深处时他哭笑不得地发现人们的恐惧之源“魔族”,竟然是他在漫长岁月中见过的最和平的生物。
宗教的谎言、人类自己的谎言,战争,准备下一次的战争,智慧种族的历史一再重复,愚蠢地和他们的祖先犯着一样的错误,不知悔改——也从不停息。当有人意识到这种错误时,他们的应对居然是更改历史,试图让后人明白他们这一代人完美无瑕。
在旧帝国仍旧强盛的年代,他遇到了一个人类——
“南?”
南浑身一颤、艰难地将思维从脑中涌入的大量信息抽离,勉强聚焦视线集中到简身上,这一次他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才喃喃念出他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叫出过的名字:“……简。”
感觉上已经很陌生的稚嫩面孔懵懂地看着他,南却精神一阵恍惚、眼前有另一张陌生的脸慢慢将简的脸覆盖。
“……安格斯。”南低声喊出一个名字。
黑色头发,棕色眼睛,瘦削的面颊,以及标志性的、北方草原民族旺盛的体毛。
“安格斯”这个名字的真正主人,是一个赛利亚人。旧帝国皇族分支中的偏远血脉,没有继承权也没有任何爵位,甚至在他父亲那一辈因为触怒了某个大公家的子嗣,唯一能代表高贵血脉的姓氏也被剥夺。
这个“安格斯”是奇迹再次踏入人类世界后遇到的第一个人,能认识他,奇迹感觉很……幸运。
是的,幸运。这个赛利亚人拥有身为智慧生物的一切美好品质,虽然他看上去像是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的粗鲁莽汉、过于刻薄的长相很不受人们青睐,但他的灵魂高洁,让奇迹在认识他后又对人类这种生物产生了期待。
初次会面时,这个赛利亚人朝着奇迹丢过来一块面包,然后抓起码头上的烂泥糊到奇迹脸上。
“……不要顶着这张脸四处乱走,你这个蠢货,你不知道赛西斯人是这片地头上最值钱的好货色吗?”
刚受过伤的奇迹此时正处于衰弱期,少年般的外表,以及不到平时百分之一的实力。只是码头工人中一个小工头的“安格斯”向奇迹提供了庇佑,用他的说法,奇迹的眼睛很像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位被落魄贵族子弟的父亲□□的女奴隶,一件从布龙菲尔德大陆运来的“货物”。这件货物本来是某个大公的私生子预定的,因被人半路截走曾大发雷霆。
奴隶贸易中布龙菲尔德大陆的商品一向很受欢迎,尤其是十分少见的远东人种——以黑发黑瞳、柔和精致的五官著称的赛西斯人。出色的赛西斯商品在单价上与海族人鱼不相上下,但很少有爱美卡斯人能够精准地念出赛西斯这个族民。“安格斯”有着与外表不符的精细。
这片码头上受“安格斯”庇佑的并不仅仅是奇迹,“安格斯”所有的收入都用来给被玩坏后抛弃的玩物们治疗花柳病上。当然……他的钱并不太多,所以经常做的只能是让这些□□都已经溃烂的可怜人们在死前能吃几顿好点儿的食物。
“……南?南?”简再次呼唤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怎么懂得人类脆弱身体构造的他这会儿也发现到南的状况不太妙——溃散的目光、颤栗不止的身躯,以及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
“你真的很吵……”阿修翻了个身懒洋洋的支起胳膊,“怎么了简,现在还没到应该用早餐的时候吧?”
“我不知道……阿修,南的样子很奇怪。”简失措地道。
“好吧……”阿修还算是对南比较在意,抬脚踢开简无意识地四下散开的金色藤蔓,以古怪的姿势爬了过来,看清全身绷紧的南后他眯了下眼睛,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没事儿,简,只是一点儿精神乱流……嗯,至少我看上去不像是坏事,你瞧,南比昨天长大了不少呢。”
“是吗?”简眨巴下眼睛,稍微放松了点儿,但再看一眼浑身抽搐的南,他总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只是这样吗?”
这两个非人类都缺乏对人类这种生物的正确理解,简的年纪换算成人类只是个幼童,而阿修……魔族天生的天赋能力让这个种族的肉|体和灵魂都远远超过其他智慧生物,南的精神力一夜之间膨胀数十倍在他看来也只是普通魔族的水准,所以他压根不觉得这种状况有多么惊悚。
如果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不超过一小时南就会死于精神力暴走、灵魂彻底崩溃,好在他们这个营地里能够察觉到这种异常的不止是两位非人类,很快,一声熟悉的咆哮就响了起来:“啊——该死!我说过不要让你那身激荡的精神力影响到我!安格斯!!”
天色微明,这声咆哮吵醒了营地里绝大多数的人——大伙儿对飓风女士时不时的暴走倒是很习惯了,能让他们稍微惊讶下的也只是格洛丽亚对某个危险人物的直呼其名和不敬;紧接着很多人听到了暴风呼啸撕裂布帛的声音,主管营地后勤的高原人霍根头疼地捏了下眉心,飓风女士的帐篷大概又要换新的了。
卷着一身狂风冲到营地中央的格洛丽亚身形顿了顿,先是看向安静的安格斯的帐篷,再转向周边空间隐约出现不稳现象的南的帐篷,暴怒的表情变成了惊愕。
带着疑惑掀开南的帐篷门帘,格洛丽亚的视线顿时被纯正的金色填充——她还是头次看到简睡迷糊时的模样,无意识地飘舞的金色藤蔓简直要把帐篷内的空间淹没了。当然……她的注意力很快就从这上面移开、转向了激荡精神力漩涡的中央,那个精神力已经膨胀到失控边缘、出现崩塌迹象的青年骑士。
“——见鬼!”
南并不知道自身性命岌岌可危,他已经迷失在对于人类、乃至大多数智慧生物来说太过于庞大的记忆之中。安格斯并不是会向人敞开内心的人,他的过往比想象力最丰富的人所能想象的还要久远——就连与他相处年限最长的尤纳尔,对他的生命轨迹的了解程度也不到他全部人生的十分之一。
普通的智慧生物三十年的时光就能变得面目全非,精神坚韧如尤纳尔,三百年的岁月过后也已经想不起——或者说拒绝去回忆当初的自己。
阅历是人生的财富,也是……难以背负的重担。
安格斯以布龙菲尔德奴隶身份出现在奴隶船上时,海盗们才刚刚把大陆通用语带到爱美卡斯大陆。
他的城市毁灭之时,这片大陆上的人们还未曾学会如何在陆地上将粮食运送到数百里之外。
他在各大陆、各种族间徘徊时,宗教战争的主阵地才刚刚转向人类内部,在各个世俗王国中攻城掠地,许多国家还不存在于大陆版图上。
他进入旧帝国时……离北方战神诞生还有二百年。
虽然每个智慧生物种族都号称是最接近神的造物,但智慧生物个体的精神力承受终究有极限。十倍于尤纳尔这个半神的记忆量,南在意识被唤醒后没有瞬间暴毙已属幸运——超过三千年的岁月浓缩在单独个体的灵魂内,恐怕只有人间之神才能承受这种精神负担。
人类的寿命短暂,精神要比脆弱的肉身来得强大,也正因如此,当人类的精神出现问题时肉|体往往也会随之崩溃。格洛丽亚冲进帐篷时南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灵魂膨胀带来的负荷,体表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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