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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能生物的生存竞争是远比智慧生物更加残酷的,如果说让简对外界产生兴趣的是在他萌发智慧之初遇到的“吉恩”,那么南就是让他对新奇的世界充满眷念的唯一存在。
木灵没有眼泪,简也只能是用近乎低泣的声音来表达他的悲伤和庆幸。他是不能接受失去南的,他的心智还没有成长到能够忍受绝望侵蚀的程度。
“请不要不回应我的呼唤,南,这让我十分难受。”拥抱着重新恢复生机的南,简颤抖着发出乞求,“我想要你永远充满活力,我希望永远能看见你的微笑。”
“……”南浑身都僵硬了一下,尴尬地将简推开,“我很抱歉我让你担心,但这种话应该对更亲密的人去说……是谁教你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简顺从地松开南,脸上还挂着迷茫,“不对吗?我认为我们是如此亲密的。”
“呃……听我说,简,我不是否认说我们之间不足够亲密……我们应当是家人般的关系,但……好吧,以后少听格洛丽亚读她那些莫名其妙的爱情小说,里面的对白十分不合时宜。”南跳过这个话题,挣扎着坐起来时他发现自己的上衣被拉开了,胸口接近心脏的部位有一个小小的圆点,“这是……?”
简又紧张起来了:“我向你的身体注入了一些我的体|液,他们说这样能够挽回你的生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南的脸色有些发黑,他总觉得简在措辞上有不小的问题,当然,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他们?哪一个他们?”扫视一圈周围陌生的景物,南觉得事态有点儿不对劲,“我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是阿巴和波特莱。这儿是遗忘之森。”简乖巧地回答。
南好悬没有跳起来——阿巴和波特莱这两个陌生的名字且不说,遗忘之森他是听格洛丽亚提过的。黑森林深处与外围交汇处有不少种族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古战场遗迹,遗忘之森便是其中之一。那个时候的黑森林覆盖面积还不足够大、不能完全地隔绝死地,偶尔从死地那边远征而来的野蛮人军队,出了黑森林便会与人类王国的大军碰上。千百年间的交火制造出无数生命绝迹的区域,这些古战场的遗迹,即使是格洛丽亚那样强大的大魔法师也不太愿意靠近。
“这很不妙——我们怎么会到这儿了呢?其他人如何了?东他们呢?”也许是站起来的动作太激烈,刚刚站稳,南便感觉头部一阵晕眩。扶着简稍作喘息,南开始仔细地打量四周,他们似乎是在一个狭小潮湿的山洞里,洞口被大量的藤蔓类植物覆盖,洞内光线很暗,弥漫着淡淡的腐臭气味;他之前躺的大约是简搜集来的干草堆,这一小片地面也是洞内唯一干爽的地表。
“这……当时你在阿巴口中,我只记得追着阿巴跑,没有顾得上其他人。”简羞愧地低下头。
“……那是我的过错。”脑中闪过陷入昏迷前的场景片段,南叹息一声,又问道,“你口中的阿巴是那……那位浑身白色的魔族?”
“嗯。”
南隐约想到了点什么,“他们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比如攻击我们的缘由,或是想要对你做什么?”
简气愤起来:“他们很无礼,偏执地认为我受人欺骗,固执地要将我带回去。我讨厌他们,南,都是他们让你受了伤。”
想想人类历史中对魔族的描述,南也能理解魔族对人类的敌视:“魔族与我们……与人类,确实不是和睦的关系。偏见是相互的,不可能人类将魔族视为仇寇,魔族却对人类热情坦率。但我想他们是重视你的,比如……他们至少告诉了你怎么帮助我。”
将手按在心脏位置那个细小的圆孔上,南回忆了下清醒时的那种感触,毫无疑问,简注入的半神原液与他的信仰产生了共鸣,这是让他醒来并恢复生气的主要原因。联想到格洛丽亚指导过的能量共通性,南忽然觉得脑中抓住了点儿什么东西。
不等南整理思索,山洞洞口处的光线晃动了一下,简立即侧过身、横档在南身前。
走进来的是白色魔族阿巴,他赤|裸着身体,只在腰间系了一条兽皮。这个魔族人类形态时看起来并不具备威胁性,身材略显单薄,柔软的白色长发披散在肩头,眉目清秀,像是个温和中带点儿腼腆的青年男子。
阿巴走进来后冲简说了句什么,而简的回应防备又警惕;他脸上似乎浮现一丝无奈,冷冰冰地看了南一眼,又转身离去。
这一眼让南犹如直接被当头一棒打在灵魂上、瞬间产生了一种灵魂离体般的错觉,全身都阴冷发凉。魔族不屑于隐藏敌意,赤|裸|裸的杀意中隐约带着高等生物对低等生物的威慑力,如果不是从安格斯那儿接受过几次威压洗礼,南这会儿估计连保持站立都会有些困难,即使如此,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一阵阵战栗。
没等南发问,白色魔族离开后简就情绪低落地对南说道:“对不起,南。我没办法一次对抗四个魔族。”
拥有战神之名的尤纳尔单对单下也无法快速地拿下一名魔族,又何况是简呢。对此南并不意外,他将灵魂深处的异样惊悚感强压下去,宽慰地说道:“应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是我的无能拖累了你。”
简的神色纠结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不要将我当做什么都不懂,南……是我引来了魔族,是我给大家添了麻烦。”
“亲爱的,我们在与你成为同伴的时候就该预料到这一点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南柔声说道,“我现在能站在这儿,也是因为你对我提供了庇佑。你比你想象的更加可靠,简,你并不需要道歉。”
简下意识地伸手将南抱紧,自那次山谷中偶遇以来,南让他感受过太多次的安心,“如果真有神的话,我希望能向神表示感谢。感谢神让我遇到了你,南。”
“……简,这种肉麻的话下次别再说了。”
“哦。”
系好衣服上的扣子,南在山洞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自己身上脱下来的护甲。质量精良的护甲上满是被利齿咬穿的坑洞,穿是不能穿了;好在内衬的皮质护甲还保持着完好,也能稍微提供点儿防御。
“让我们来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魔族是想要将你带回他们的居住地,是吗?”
“是的,可我不愿意跟他们走。”
“当然,简,我们要想办法与格洛丽亚他们汇合。但是我们不能蛮干,既然魔族重视你、并因你而愿意留下我的性命,那么我们也许能够想办法与他们交涉。”南梳理着思路,慢慢地说道,“以此为前提,接下来……我们最好稍微顺从他们,不要轻易地激怒、恶化关系。”下意识地,南开始考虑如果处在他位置上的是东,他那位素有圆滑之名的哥哥会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
以前的南是很不屑东的处世方式的,但现在,南将目标放到让他自己的灵魂都会因激动而颤栗起来的道路上后,他发现“低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艰难,并且,适当地“低头”比强硬地直着脖子更适合前行。
“你对魔族有多少了解呢?他们的部族、他们的行为习惯……只是知道如何与他们交流?好的,这也很有用,至少先有了语言上的交流,才有进一步交涉的可能。那么,在我们对他们有足够的了解前,我想我们应该更加谨慎小心。”南长呼一口气,“第一步……就从魔族的语言开始吧。简,我想请你教我魔族的语言。”
南在语言上并不算如何有天赋,只因军队的需要稍微涉猎过矮人族、精灵族、兽人族的少量惯用词。魔族语言的发音很怪异,音节更复杂晦涩、并带有大量的卷舌音、翘舌音,格洛丽亚曾说初学魔族语言的人很容易咬到舌头,南很快就切实地了解到了这一点。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勉强掌握了十几个魔族常用词汇,南忍不住佩服起据说精通两百多种魔族小语种的斯尔纳来。
白色魔族阿巴再次进入山洞时,简听话地将态度表现得不那么抗拒了一些;这样的转变让阿巴先惊后喜,没再用那种带着杀意的眼神对待南。
因简的“配合”,阿巴这一次与简进行了较长时间的对话。南努力地倾听,从他们的对话中模模糊糊地分辨出“出发”“回归”等词语。
阿巴离开后简向南复述了一遍他们的对话,果然,白色魔族对简的意志是较为尊重的,在简不同意的情况下魔族也没有扣押下南强迫简回归,而是试图说服。
没过多久,因简的态度转变,南从被“敌视”转变为被“戒备”状态,阿巴再一次走进来时,南得到了被容许踏出山洞的“优待”。
山洞中的腐臭味虽淡,但长久处于那种环境下确实让人感觉气闷;走出洞口后南深呼吸了几次,才有种真切地回到人间的感受。
这儿的地势类似于丘陵地区,到处是低矮的、连成片的小山包,几乎找不出稍微宽敞一点儿的平地。植被偏矮小、看不到大片的林荫,不少地方还残留有曾经的战争痕迹,一些山坡诡异地呈现残缺状、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塌、又或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损毁。
虽已过去悠久的岁月,这片古战场遗迹依然让人感觉震撼。被战火烧灼过的地表甚至无法让植物生存,不少下凹的巨大空洞已经荒漠化。
南大略扫视一圈远景便收回视线,山洞不远处、一小块草地上,另三个魔族围着火堆盘腿而坐,六只眼睛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魔族成年便拥有四阶以上的战斗力,少数天赋极强者更是直达五阶。三个魔族并没有对南表现的敌意、甚至可说是漠视,然而那种自然散发的强烈气势便已足够让南感觉呼吸困难,心跳加快。
三个魔族中浑身黝黑的那一位只是看了两眼就对南失去兴趣,扬声冲阿巴喊了句什么就起身走到草地边缘,抓起被扭断脖子的巨大甲虫拖到火边,用手直接撕甲虫身上的厚壳。
“……”南强迫自己将视线转移开,紧跟着简的脚步慢慢地走过去。那种巨大的甲虫在之前尤纳尔引发的虫潮中他曾见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似乎是虫群中的王虫。王虫级别的甲虫在魔族手中就如同没有抵抗之力的兔子一样,轻轻松松地被拆掉厚壳分解成块。
不同于对南的无视,简走近后,三个魔族先后出声与他打了招呼。其中看起来宛如少年、双腿膝盖以下向后反曲的那一位还站起来搬了块石头给简坐,神态、语气都相当亲昵。
简对他们对南的态度很不满,他将南拉到自己身旁,认真地对四位魔族说道:“我的本能告诉我我与你们是亲近的关系,但我并不想因你们的偏见而让我的同伴受到委曲。我没有被谁欺骗,相反,当我进入人类的世界后,我的同伴给予了我很多帮助,如果你们重视我的感受,那就请同样尊重我的同伴。”
简的发言让四位魔族面露惊诧,之后是难言的尴尬。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白色魔族阿巴代表其他三人说道:“我想……也许人类中也有不那么肮脏的存在吧。但你要明白,木灵,人类对你绝非充满善意。”
简点点头,他记着南的叮嘱,适当地退让和顺从,不必每一件事都要争出输赢:“我已经有了名字,我的同伴与我共享了他的姓氏。简·托莱就是我的名字。”介绍了自己的新名字后他用魔族语言与人类通用语分别介绍了一遍南的名字,又向南介绍三位魔族,“波特莱。”他指向黑发黑瞳、皮肤黝黑的那一位,“阿乔。”又指向如同少年的那一位,“阿修。”最后是看起来懒懒散散、似乎随时都会睡着的那位。
出乎南的意料,四个魔族对他的态度都很冷淡,但当简介绍时,他们也会勉强地点头回应。名为阿乔的魔族少年偏头看了他一会儿,还好奇地用大陆通用语发出了他的名字。
也许情况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南在心中对自己说道。用不那么标准的魔族语言发音出四位魔族的名字后,阿乔甚至冲他扬了下眉毛。
碍于语言上的障碍,简单地称呼了名字后双方就谈不上能有什么交流了。显然魔族眼中的人类不是什么可亲近的存在,当南挨着简坐下时,南在一黑一白眼中都看到了明显的嫌恶。
这种遭遇对南来说是挺稀罕的,在以往,“嫌恶”这种情绪似乎都是人类对待外族时的姿态——想到这一点的南自觉惭愧,他也曾以这样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对待过其他种族;当自己成为被嫌恶的一方时,他才发现这种傲慢是如何地可笑。
或许成熟的第一步就是正确地认识自己、客观地认知自己的不足吧。这是让人难受的过程,却是每个独立的个体都必须要经历的事。南忽然觉得安格斯对自己所说的那些冷酷话语并非全无道理,他确实是信仰着天父,但信仰某位神明却不表示他就比谁更加高贵。信仰天父的信徒们毫无道理地鄙夷、轻视信仰别的神明的人们,抽离信徒的身份后回视过去,那种曾经理所当然的鄙夷简直让人脸上发烧。
曾经的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会将那种没有道理的傲慢心态视为常态的呢?到底要冷漠、冷酷到什么程度,才会觉得一部分人的高贵理所当然?
不——“高贵”这个词,本身就已经是种讽刺了。简与四位魔族谈话时,南脑中胡思乱想起来。
国王高贵吗?是高贵的。可“高贵”的国王,在面对私利时同样面目丑陋。
神官们高贵吗?是高贵的。但在私利面前,他们同样丑陋不堪。
贵族们高贵吗?是高贵的。但——
脑中闪过许多人的脸,南发现“高贵”这个词,被用在了太多名不副实的人身上。然而没有人能说他们是不“高贵”的,他们的优渥生活和身份地位是普通人永远也望尘莫及。
莫妮卡·豪斯曼高贵吗?是高贵的,她的忠诚让人心生敬意。然而在大多数人眼中,她要么是个可怜的弃子、要么是个流着奴隶血液的、卑贱的私生子。
萨姆尔太太,哈代村那户恶魔父子家庭中的主妇,她高贵吗?答案是毋庸置疑的。没有任何过人能力的她长期饱受丈夫的暴力,却依然坚强地保护着继女、保护着村中弱势的家庭。
西里尔呢?他的灵魂也是高贵的。出生贵族人家的他为了给埃伦领地遗民复仇,甘愿俯身做仇人的情人。那个优雅端方的年轻人所忍受过的屈辱,是别人永远也难以想象的。
南感觉自己渐渐被悲伤所淹没,这种悲伤来自对曾经的自己无知的绝望、来自于对自己曾经的天真的残酷。
没有人不渴望得到公正的对待,没有人不渴望被别人尊重。就像现在正接受着挑剔、嫌恶对待的自己一样。可曾经的自己,在对待兽人族和那些“卑微”的人们时,又比这些魔族们好到哪儿去呢?
南轻轻低下头,过去的自己让他感觉无地自容——我曾经是个多么糟糕的人啊,却还厚颜无耻地自诩“正直”!
体长十几米的巨大甲虫也只是四位魔族的一顿晚餐,当然,南的身份从“俘虏”提升到“不受欢迎的客人”后,也分到了少许的虫肉。当阿乔一脸不愿地给这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分发食物时,刚刚重建了内心世界的南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向对方微笑致意。
阿乔下意识地回应微笑,猛然惊觉对方是讨人厌的人类后连忙强行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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