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步,他无论如何要想个对策才行。可脑子里却炸得嗡嗡作响,片刻不让他思索。
这一团的乱麻,到底要怎么做,怎么办!
夏初再见到蒋熙元的时候,纳采礼已经过去了。她抱着一本卷宗,在书房里找到了他:“大人,我这案子查问得差不多了,听说你今天过来,可有空听我说说?”
夏初笑眯眯地把卷宗往他桌上一放,抬眼一看便稍稍惊了一下,仔细地打量着蒋熙元道:“大人,纳采礼很累吗?怎么熬得这么憔悴,还是又喝多了?”
蒋熙元不作声地看着她,片刻后把手轻轻地按在卷宗上,勉强一笑:“累了而已,没事。”
“那……”
“东西放在这儿,我看看,如果没问题的话今日便贴出告示,你让人知会相关人等,明天升堂审案。”蒋熙元说完仍是看着她,眼中像是万语千言未竟,直看得夏初心中惴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趁着自己脸上的热度没起来,她忙接过蒋熙元的话,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我知道了,那……大人你先看着,我去瞧瞧汤宝昕。”
“夏初。”蒋熙元叫住了她,按着桌子站起身慢慢地踱到她身边,思忖了片刻后问道,“现在不怕了?”
夏初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心里紧张得不行,听见了这么一句后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摇了摇头笑道:“不怕了。自己不害怕之后,发现真的是没什么可怕的。”
“以后呢?”
“以后?”夏初侧头想了想,“以后就学乖了,吃一堑长一智。道理和正义不是自己说出来的,认为对的只管去做,日久见人心。”她低头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有事多与大人商量,不可莽撞,不可擅自做主。”
“如果我不在了呢?”
“什么叫不在了?”夏初抬头盯着他,眉头又不觉地皱了起来,神色微恼,“又来,大人你总吓唬我做什么?明明都已经没事了。”
“不是那个意思。”蒋熙元忍不住笑道,那笑意却未至眼底,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像是连眨眼也舍不得一般,“行了,先好好准备月筱红的案子吧,升堂时,你来审,我只管判。”
“我审?”
“你审。”蒋熙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他看夏初微微缩了下脖子,眼中有些犹豫,便浅浅一笑,“又怕了?”
夏初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渐定,抿嘴笑道:“不怕!”
“那就好。去吧。”蒋熙元推了推她,目送着她步履坚定地推门而去,直到房门轻声合拢,脸色才渐渐地沉了下来。他走到软榻前屈身坐下,手肘支在膝上,一言不发地侧头看着空荡荡的床榻。
窗前的白茉莉经了风离枝而落,发出一声柔软的轻响,又没了声息。微尘在光线中轻舞,三尺日光之后再瞧不见踪迹。仍是这明亮静谧的书房,许久,也只听见了一声叹息。
月筱红一案在西京搅得沸沸扬扬,升堂审案的告示甫张贴出来,立刻便炸锅了。有得了信儿的月筱红的戏迷奔到泰广楼,把这消息散播得更广了一些。
于是,关于月筱红,关于夏初的话题热度再次攀升,好像每个人都成了捕快,都成了正义的化身,那点流言翻来覆去在人们口中被嚼得稀烂。
升堂这天,门口又像是要起骚乱一般乌泱泱地聚了好大一片人,声音嘈杂吵得每个捕快都皱着眉。
夏初站在堂下,冠正衣展,身板挺直高昂着头,悄悄地把手心的汗擦在了裤子上,静等着蒋熙元升堂。
蒋熙元从侧门走到了屏风后,透过层层间隙看着夏初。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以京兆尹的身份升堂审案了,他求了苏缜留任这一段时日,为的便是这桩让夏初蒙羞忍辱的案子。
他想尽自己的力,守着她陪着她,让她光明正大地拿回属于她自己的正义。这守护这陪伴还会不会再有?这倔强的神情,这明亮的双眼,他还能看多久?
蒋熙元不知道,不敢想,第一次不敢去看前方的路,害怕抬眼便是尽头。
夏初转头看了过来,瞧见他先是稍稍一愣,随即那目光里带着笑意,像是在说:我准备好了,大人你还不升堂?
蒋熙元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屏风入座,于上首看了一眼堂外民众,揽袖高举惊堂木,顿了一顿脆声落下:“升堂!开审月筱红被杀一案!”
捕快振木而声,肃穆公堂,渐息了那些纷纷的议论。
夏初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而出,对蒋熙元拱了一拱手:“大人,属下想先带证人章仁青上堂问话。”
夏初话音一落,堂外便有人高声道:“让夏初滚出公堂!他没资格审案!”随即旁边便有人附和了起来,刚刚静下去的公堂又乱了起来。
蒋熙元刚要拍案,夏初却先一步回过头去,横眉冷目地对堂外高声道:“今天我夏初以西京府衙捕头身份公堂问案,想听便听不想听便走。惊堂木已响,再有喧哗闹事干扰审案者便以藐视公堂论!待案子审完仍有存疑者,尽可衙前击鼓鸣冤,来一桩我夏初接一桩!”
话落,常青适时地敲响了杀威棒,一众衙役附之,堂外的声音又七零八落地吵了两句,渐渐地还是平息了下去。
蒋熙元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放下心来。似是又看见了那个穿着粗布衣裤在莳花馆与自己顶嘴,那个在堂上倔强不跪,声声夺人的小杂役。像旷野山坡上平凡的金露梅,坚强绽放。
他把手中的惊堂木轻轻放下,有些留恋地看了看。不是留恋这公堂,不是留恋这三品之位,留恋的只是与她并肩,与她每一天顺理成章地相见。
夏初转回头,目光扫过一个角落时顿了顿,对站在那里的王槐冷然一笑。王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待夏初目光移开之后便想退出人群,脚还没动,旁边吊着一只胳膊的杜山却把他拽住了,低声道:“我倒看这众目睽睽之下夏初还能玩出什么花来!等审完了,咱们一起去击鼓,老子还得让他赔我这条胳膊!”
王槐干笑了两声,胡乱地说了个是,心中却翻腾不已。他本以为夏初不会再出现在府衙了,即便流言压不死他,蒋熙元为了自身名誉也不会再用他了。
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又回来了,竟还有胆子公堂审案,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公堂之上,章仁青已跪在了当中,伏地叩首自报了姓名之后,夏初走到他身边稍稍弯了腰,道:“章管事,日前你曾指证汤宝昕为杀害月筱红的凶手,一则因为月筱红死前曾与汤宝昕有过争吵,二则是汤宝昕当晚戌末到丑初之间去向不明,对吗?”
章仁青点点头,夏初却道:“是或不是,请大声说清楚。”
“是。这两点汤宝昕都曾是亲口认了的。”章仁青高声回答。
夏初听完未置可否,拿出两张纸来递给他:“笔录在此,章管事务必瞧仔细了,其中与你所言可有出入。”
章仁青瞄她一眼,有些忐忑地接了过去,粗粗地把其中的要点看了看,随即点了点头:“是,正是在下所言。”
“好,你认为汤宝昕是杀死月筱红的真凶。”夏初顿了顿,是对章仁青说话,却转头看向了公堂外的百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