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大人被自己的宫人叫回宫听旨的时候,我躲在附近的一处假山背后大气儿也不敢出。好歹等到公主带着她的侍从跟上官大人一起走远,我才悄悄站起来,一溜烟地往百草居疾走,一边走一边脑子乱哄哄,早把找东西给上官大人找礼物的事往得一干二净。
我一边低着头往百草居走,一边回想着刚才在御花园听到的那一席话。人们都说公主跟上官大人亲密,现在看来,两个人的亲密只是表象,她们之间与其说是闺蜜,不如说是同盟。而同盟,通常要有利益联结,那天利益链断了,同盟的关系也断了。
当年的我,年纪小小,虽然直觉地感到这种事的实质,却不会用恰当的语言把它形容出来。这些了悟,是多年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我当时只是非常地害怕。我甚至怀疑我随波逐流地留在宫里是不是明智之举。宫中确实是个是非之地,处处都是陷阱,一个不当心可能身首异处,死得非常惨。
可是我有选择吗?没有。我这条命现在已经不属于自己。我已经把它交出去。我把它交到陛下的手中,她要我死我便死,她要我生我便生。或者,我可以自愿地为她而死,随时地献出我这卑微的生命。
我心甘情愿。
进入百草居,悠兰刚好从屋内出来,看见我欣喜地迎上来,把手伸向我——刚才我走得热,将外面的一层披风接下来挂在胳膊上。
我顺势将披风递过去,却看到一个令我啼笑皆非的情景——悠兰居然对我视而不见,直呆呆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扬声道:“阿忠侍卫,怎么这么巧,你们一起进来?”
用今天的话来讲,我顿时石化,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头发一根一根地竖起来。难道阿忠侍卫跟了我一路,我居然没有发觉?如果他是我的仇家,会不会一刀把我砍了我都不知道是谁砍的?
我慢慢转过身去,看见悠兰的手正接过阿忠侍卫递过来的一只小小的紫红色的绸布包袱。
悠兰嫣然一笑,说道:“姑娘,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快别站着,请阿忠侍卫进屋坐一会儿吧。我以前托阿忠侍卫给姑娘添点东西,没想到阿忠侍卫这次办差办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儿才送来,害得姑娘上学堂也没几样好首饰戴,白惹西门姑娘笑话。”
我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行了个礼,说:“阿忠侍卫,屋里请。”
阿忠侍卫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边走一边像是对我解释,又像是回答悠兰的抱怨:“真不好意思,这次走得急,没能把这事办好。我该临走前把这事儿托给程老弟,他也是一样的。”
悠兰跟在我们身后进了堂屋,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耽误就耽误吧,也没什么。阿忠侍卫你这些年跟在皇上和公主身边倒好像还有些长进,那程大哥,我不怕他生气,他买的东西,总是透着股村气,咱们可不敢给姑娘用。
说着她吩咐小宫女烹茶。她将那只小小包袱放在案几上打开,里面是两双靴子——一双是红色的小皮靴,皮子柔软,绣着花,上面还坠着宝石,甚是华丽。另一双是黑色绸子的,绣了更华丽的华,倒是没有缀着宝石。
两双靴子旁边,又有一只绣花的大绸巾,打开来,里面装了三件黄金镶宝石的首饰,有红宝石簪子、一只小小的凤头衔珍珠步摇和一对红宝石耳环。
悠兰跟我解释道:“姑娘的衣服呢,外面穿的,皇上公主赏赐的也够了,里面穿的,有宫里供给,也差不多。这天说冷就冷,姑娘还没有雪天穿的靴子,宫里配的,平日里不出门穿还行,出门的话又要给那尖酸刻薄的人笑话,所以我托阿忠侍卫给姑娘在宫外买了两双先对付着,以后再买好的,或者皇上有赏赐呢。”
我感激不尽:“姐姐想得真周到,好像阿草的亲姐姐一样。”
悠兰笑道:“奴婢的本分罢了。”
小宫女奉上茶,悄悄退下去。阿忠侍卫问:“我听程老弟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悠兰道:“没什么要紧事。姑娘想静慈师傅,奴婢已经托程大哥打听过,说是去了长安,也就罢了。”
阿忠侍卫还想说什么,嘴刚张开还没发出声音,就听一个兴奋的声音自远而近,从院子里飘过来:“姑娘姑娘,你可回来了。暖棚里前几天种下的种子发芽了呢!悠兰姐姐坏死了,责令我把你写在花盆上的字抄用纸抄一遍贴在盆上,把我的手都冻僵了。”
悠兰和阿忠侍卫的嘴角不约而同地泛起笑容,又不约而同地向门口看去。
春雨飞奔进来,看看阿忠侍卫,再看看案几上的靴子和首饰,“哗”的一声冲过来,这个摸摸那个看看,忍不住赞叹:“真漂亮。是阿忠哥你买的吗?我也攒了些钱,什么时候你也帮我买一双这样的靴子!冬天老穿桐油靴子,臭臭的不好闻呢。”
我微笑着说:“这样吧,悠兰姐姐,你再拿出些钱来给阿忠侍卫,请他再去买两双皮靴,你和春雨一人一双,算是我送给两位姐姐的礼物。这些日子阿草一直蒙两位姐姐照顾,还没好好地感谢过呢。”
悠兰连忙摆手道:“啊呀,这如何使得?我和春雨,只不过做了本分而已。断断使不得!”
说完,她悄悄地拉春雨的裙摆,示意她一起推辞。
春雨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是啊姑娘,你千万别客气,那是我们的本分——”
她的脸皱成一团,显然不愿意放弃那样美丽的靴子。
这种靴子非我朝本土人的制作。它们来自城南街市波斯商人的店铺,是波斯工匠的手工,一双靴子价值不菲,十分名贵。
因为名贵,所以意外。阿忠侍卫转头看向我,显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许不相信我这种出身贫穷的女孩舍得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两个伺候我的宫婢。
我微笑着坚持:“两位姐姐莫要推辞。如果再要推辞,阿草不敢让两位姐姐伺候了。”
阿忠侍卫这时才开口劝道:“巴州一路你们两个也辛苦,既然是何姑娘的一片心意,你们恭敬不如从命。”
悠兰率先跪下磕头:“多谢姑娘赏赐!”
春雨得了靴子,跪得心甘情愿:“多谢姑娘赏赐。姑娘,以后上学我背着你去吧!”
阿忠侍卫一脸忍不住的笑意喷薄而出。
我像踩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上一样跳起来,弯下腰搀扶她们两个人:“两位姐姐请起,折杀阿草了!”
扶起她们,我不经意地一回头,看见阿忠侍卫一双深邃的眸子,亮晶晶地注视着我。
我羞涩地低下头,红着脸不发一言。
我们之间有种不安的空气在流动。我也感受到了他的局促和躲避。
悠兰立刻朗声说道:“阿忠侍卫,你要不要去后院看看我们新搭的暖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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