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本翻着那些案上的黑白册子,大部分都出自于同一人手笔,她确定都是庚桑楚亲笔所书。这书房虽洁净,但书册摆放却略微凌乱,许多书册角旁都起了折皱和翻卷,想必是时常被翻阅之故,由此可见那人平日甚是劳心劳力。
不知为何,明明是来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更清楚他这般勤勉只会对中原武林威胁更大,自那日与他许诺,从此对武林更添了些责任,心底忧虑之余,眼前却无法摆脱深夜里他就坐在自己此刻站立的位置奋笔疾书挑灯夜读的模样,明灭半晌,只晃得心也跟着微微发疼起来。
翻阅半晌,虽是看了不少重要东西,但她眼下最想得到的东西却毫无所获,明知绝没有这样容易找到,仍免不了失望之情。不停假设,若自己是庚桑楚,又会把那东西放在何处?试得几处地方,依然没有踪影。心知不能在此停留太久,当然闹开来却是对谁也讨不了好,萧冷儿纵然无奈,也只能先行离开。
这些日子她早已知道,四大杀手以问心为首,而楼心圣界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两个人,无疑就是庚桑楚与圣沨。圣沨的武功据说除了楼心月之外已冠绝魔教,而庚桑楚之聪明绝顶、运筹帷幄也不做第二人选。自他十五岁开始,楼心月便已把整个楼心圣界的生杀大权、日常事务交由他打理,从此专心于武学之上。正因如此,她才可确定,她想要的东西必定是在庚桑楚手中。
这般一路思索,她一时忘了择路,等到反应过来,这才傻了眼。要知萧冷儿天纵奇才记忆超凡,唯一的弱点就是不会认路。四处打量一番,竟连亮光也难见着,正暗暗叫苦之际,却听一阵琴音从前方传来。
萧冷儿听得呆傻,待清醒过来,双脚已不由自主寻着那琴音方向而去。渐入竹林深处,只觉清香怡人,萧冷儿神清气爽,终于能停下脚步,却见林中琴瑟萧笛,随意之态,亦可醉人。而那背对她席地而坐的黑衣人影,萧冷儿屏息半晌方摇了摇头,她今日,始知什么是真正的风华绝代。
一曲已毕,那人起身,黑袍曳地,黑发如缎。
片刻,修长之姿折转,星眸凝于她面。
半空之中仿佛有电闪雷鸣,忽然之间,她只觉天昏地暗。
他的容颜,仿佛在一瞬间照亮了这一整片黑暗的大地,也仿佛一道闪电,从她心脏中央,狠狠划过。
那是一张无伦的脸,仿佛他不该属于这蒙昧的凡间,他合该是云端的仙子。
那是一张无伦的脸。
他的眉……
他的眼……
他的鼻……
他的嘴……
她张大了嘴,无法相信,呆呆望他。
直到一点湿意突然溢出她的眼,蔓延她的脸颊。直到剧烈的疼痛突然从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传来,痛得她弯下腰去。
记忆中,也有那样一张脸……
那样的眼神……
温柔的,浅浅淡淡的看着她……
她双眼眨也不眨凝视着他,任他美得让人窒息的脸庞靠近,任他冰冷的手卡住她的脖子。
很久以后,萧冷儿回想,那时,若他当真就那样杀了她,她也不会有丝毫不愿。至少,她如果那时就死了,也可让他和那人少受些折磨。
但他只看她半晌,在她呼吸渐渐困难时,却放开了手,重新坐于那古琴旁边。
琴声再起。
半躺在地上,呼吸逐渐正常,她看着他,不由自主起身,坐在那古瑟的旁边,静静跟上他的琴音。
她依然看他。
他的眉,利如刀锋,不是记忆中的青山妩媚。
他的眼,纵清艳无端,沉寂却并非如水,而是三千尺下无法触及的坚冰。
他的唇,薄如刀削,没有温柔的弧度。
她一遍遍在心里跟着自己念,他并不是她,他不是她,他们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依然一圈一圈的,疼得彻骨。
一曲终毕,她方浅浅吟一句:“锦瑟无端五十弦。”怔怔地想,这好没端由的,五十弦。
不知站了多久,萧冷儿心中,却突然明朗起来。这世间,原本少有困扰她之事。眼前这人,那些残留的温柔的影子也正在逐渐淡去。她本不是爱自找苦吃的人。
冲他明媚一笑,萧冷儿正要开口,却突然变了脸色。
一阵极轻微、却因为太过急促而足以让她听见的脚步声传来,飞快的、由远而近。
来不及多想,她已拉了黑衣少年的手蹿入林中,迅速蹲下。那人影顷刻间已掠过来。林中虽暗,却不掩美丽容颜。
“香浓!”萧冷儿几乎叫起来,那黑衣少年却突然反握住她的手。指间凉意迅速传来,她心尖儿上一颤。
馥香浓再不若平日冰山表情,神色焦虑,四周查看半晌,口中喃喃道:“明明听见他的琴声,怎会……”呆滞半晌,终于转身而去。
待她走远了,萧冷儿这才站起身来,脑中念头转得飞快,却不忘身边那少年:“神仙大哥哥,我得赶紧回去了,否则一会儿只怕有些麻烦,那个……”她尴尬地乱咳几声,这才看向他,“你知不知道去品花阁的路怎么走?”说完巴巴望他。
黑衣少年面无表情看她半晌,一言不发牵着她向林外行去。
直到灯火通明处,两人这才站住,萧冷儿笑嘻嘻望向那亮光下更光韵流转、让人不敢逼视的容色:“多谢你啦,神仙大哥哥,我走了。”说罢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回头,口齿清晰向他笑道:“再!见!”
望那背影半晌,黑衣少年——圣沨这才回神,唇角翘出讥讽的弧度。神仙大哥哥?他这样的人,也配以“神仙”相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