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寄心居主卧中的灵均从午睡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冷声唤出了暗中护卫的季甲。
“季甲,王爷这次外出,是不是去梵无岛寻菩提叶去了?”
灵均冷眼看面前一身黑衣的季甲,问。
季甲一惊,旋凝眉沉默。
灵均冷笑一声,瞬间厉了脸色:“说!”
毕竟是作为太子爷在东海长大的,上位者的这些个威压,不需特地去学,灵均便能自如释放。
季甲面色犹疑地盯着灵均,似是在心中天人交战着什么。
灵均面上纹丝不动,一双凤眼冷厉无波,隐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握成拳。
细看之下,他那掩在宽大衣袍下的瘦削肩膀,在微微颤动。
像是最后决定了,季甲咬咬牙,对着灵均重重点了点头——
王爷,我可没把你的事说出去哦,这可是杜主子自己猜到的哦。
一想到杜主子既然知道了王爷此行所求何物,那就一定已知道了王爷之所以求菩提叶全是为了护他生产时安全,季甲便隐隐有些高兴。
杜主子终于明白王爷的一番苦心了。
那他们很快便能重修旧好了吧。
可床上半撑着坐起的灵均却剎时面如死灰,单薄的身子一歪,险些栽下床去。
季甲被灵均这意料之外的反应给吓住,一转念间便自以为明白了灵均这番痛苦神色的原因,忙上前搀扶灵均劝慰道:
“杜主子,您莫担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灵均听季甲这话说的奇怪,不由冷笑一声:
“他当然吉人自有天相,又何需我为他操心?你退下!”
说完,灵均推开季甲,不再看他,撇过脸去靠着床头假寐。
季甲直觉灵均这态度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秉着“多说多错”的信念,季甲告了声退便掩门离开了。
门一关,灵均便“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眼帘微启,里面有无尽悲凉……
这日晚饭后,借着身体乏累、要早些入睡作幌子,灵均挥退了季甲后,便又拿出金叶来,让自己魂魄离体。
又从锦囊里掏出颗母后留下的龙宫至宝留魂珠,塞进自己肉身的嘴里仔细含着,灵均的魂魄这才从寄心居中穿墙而出。
昨日魂魄离体后,肚里的小家伙似乎有些恹恹,生怕孩子受这法术影响,灵均这次离魂,便用了有镇魂聚神作用的留魂珠来护养着自己肉身中的孩儿。
出得寄心居,只见夜幕低垂,灯火将尽。
灵均御风而行,不出片刻便来到了翰林院的大门外。
只见门扉紧闭,两三个侍卫漫不经心地靠在柱上,打着哈欠巡着逻。
翰林院向来有戌时即闭的传统。
旧地重游,灵均顾不上感慨,隐了身形,便一路穿墙破门而入,直来到翰林院专门收藏着古篆字资料的小楼阁前。
刚在阁前站定,便见点点烛光透过楼阁小窗流泻而出。
这么晚了,谁还会留在这里?
灵均屏气凝神,匿起身形气息,穿墙而入,却不期在阁中见到了一个绝没有料到的人——
陈文。
他不是早在前年就调去了礼部任职了吗,怎的又会出现在翰林院中?
灵均心中不禁讶异,便停在角落里看这陈文要做何。
但陈文却是在认认真真地誊录整理那浩如烟海的篆字。
只见一身朝服的陈文此刻正端坐于案前,执笔沾墨,低头仔仔细细地抄录着小札片上略显凌乱的篆字破译初稿,侧颜温润,偶尔遇到难解篆字便抬头思索片刻,想明白了,又释然一笑,继续埋头誊抄。
偶尔攥拳往后腰上捶捶,待身子舒服了些,他便又继续抄写工作。
显然是从白天一直整理到现在这寂寂深夜。灵均鬼使神差地在陈文不远处的一处座椅上坐下,静静看陈文办公。
烛火轻摇,难得的安谧闲适。
恍惚间,灵均像是回到了当初和季承晏在这翰林院中编修古篆字的时光。
那时,自己也是如陈文这般认真仔细,却是为了讨季承晏欢心,想着把那些个古籍翻译得越多越好,常常一开始翻译就忘了时辰,总是到了月上柳梢时,季承晏寻来,自己才知道已经入夜了。
那时,自己和季承晏正如世上一切热恋中的小情侣般甜甜蜜蜜,常常为了自己这“醉心学术、夜不归宿”的臭毛病斗嘴调情,总是说着说着,自己就被季承晏给“就地正法”,完事之后二人又偷偷地取来抹布清水、消灭“作案现场”。
那时的自己和季承晏,恩爱得就好像再也看不见世间四季交替、万物枯荣,仿佛彼此的眼中只剩下了对方……
当初有多恩爱,如今就有多寥落。
想起当初和季承晏一同爬上杭州的那处小佛庵时,自己无意中听来的一句偈语,道是“欲海轮回,沉迷万劫。眼底荣华,空花易灭”。
当时自己还笑佛家矫情,但如今真是看尽人心凉薄才能明白此语的玄妙贴切。
这边灵均追忆得恍恍惚惚,那边陈文却已经停了笔,吹干纸上墨迹,小心合上誊本后,懒懒地伸了个腰,打了个呵欠。
这样一番动作将灵均从自己的遐思中抽回。
灵均抬眼去看陈文,却见他已经起身踱去了书柜前,抽出一个小屉,小心从中捧出了一本书册。
灵均抻长脖子好奇看了看,却是他以前还是杜薄安时,在翰林院负责编修的那一卷时文集子。
当时被季承晏抓壮丁抓得突然,灵均还来不及修完最后一目,如今这书册出现在自己面前,灵均未免有些悻悻——说到底,自己这事还是做得有始无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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