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心中难过万分,久久无言,终于颓然起身,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脑中残存的一线清明陡然放大,一个念头萦绕心头越演越烈,终于脱口而出:“你记得我……你根本就没有忘记我,你知道我是谁!”他猛然回身,声音里尽是痛楚,像是那痛楚早已渗入了他的骨血之中,是以出口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都如同从盛满痛苦的血池里捞上来的一样,沾满了新鲜淋漓的痛,令闻者也悲伤不已。
苏子澈偏过头去,没有说话。陆离身体微微颤抖,轻声问道:“你还好么?”苏子澈淡淡道:“这话你问过了。”陆离摇了摇头,又忽然意识到他看不到,心里一阵钝痛,道:“你方才,并没有回答我。”苏子澈闭上了眼睛,道:“不好。”陆离双眼通红,喉中发不出丝毫声音,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说,无数的问题想问,可是话到嘴边,偏偏开不了口,许久才道:“我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苏子澈清冷一笑:“你何时也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
陆离低下了头,片刻方缓缓道:“郎君可知,陆离十年不敢与郎君相见,为何今日会出现在这里?”苏子澈微微一哂:“你是在问我?”陆离苦笑道:“不,我是想说,此次来杭州,我是随今上一起来的。”苏子澈鼻间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淡淡道:“你对他一向忠心。”
陆离身体一颤,屈膝跪了下去。
纵然苏子澈仍是当年的苏子澈,然而十年的光阴横亘在中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疏离与淡漠。皇帝生性冷漠多疑,所青眼者,独有一个苏子澈,而苏子澈身为他亲自养大的弟弟,纵是两人的性子有所不同,也不至于大相径庭。只是因为苏子澈从前待他极是亲近,以致令他几乎忘记了他藏于骨中的孤傲与冷漠,如今骤然直面,惟觉措不及防。
陆离心中难过异常,不甘又无奈地感觉到,他们曾有过的那些亲密与信任,连同那些同窗读书马场嬉戏的日子一起,便似飞花逐流水,尽数逝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离勉强稳住了情绪,低声道:“三年前,徐州大旱,至尊遣我为宣慰使,下旨之前,曾私下召见我,说是有句诗他记不得下句了,问我知不知道。”陆离看了一眼苏子澈,见他垂目凝神,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便继续道,“那句诗是:虚负凌云万丈才。”
这句话说完,屋内重又陷入寂静之中,良久,苏子澈极轻地嗤笑了一声,眼眶却有些红了,轻声吟道:“一生襟抱未曾开。”
他似是想起了过往,眼底水汽弥漫,又渐渐归于清明:“清之离开的那一天,我反复想的,也是这样一句话。”他眼睫微微颤动,声音倒还平静,“他生性多疑,就算我真的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定会留三分疑心,何况我还没死。陆离,这些年……难为你了。”
虽如此说,他话里话外的疏离却是分毫不减,只是态度柔和了许多,不似起初的假作不识,亦非方才的拒人千里。只此一句,陆离险些又落下泪来,心里生出了许多委屈,又觉得这些委屈都是值得的,这么多年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是值得的。
陆离道:“也许一开始的时候,至尊还是相信的,所以在王妃生产那日,他才会亲至秦王-府。只是后来,却不知为何渐渐产生了怀疑……你前日去无相寺之时,被羽林卫看到,告诉了至尊,至尊遣人来请过你,被柳天翊挡了回去。他便命我过来请你,要我好言相劝,务必……请你过府一叙。”
苏子澈道:“我若不愿呢?”陆离道:“郎君不愿,陆离自然不会逼迫郎君,只是至尊此来杭州并非一日两日……郎君是知道陛下性子的,必不会轻言放弃。”苏子澈冷冷道:“是不是但凡长得像秦王之人,不管别人愿或不愿,他都非见不可?”陆离见他突然生气,以为是他不愿在被迫的情况下去见皇帝,或是恼怒皇帝这样肆意地寻人,轻声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相貌相似之人,更何况……长安城里毕竟有代王,陛下哪还心思顾及旁人。”苏子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代王……”
代王苏迟,正是秦王独子。
陆离笑了一笑,立即道:“是,代王小字叫晚郎,陛下甚是疼他,让他同皇子们一般待遇,却比皇子们还得陛下欢心。”听闻此话,苏子澈未露出丝毫欢喜的模样,反而有种隐隐约约的厌烦:“与其以后疏远他,倒不如一开始就别待他那么好,免教他误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这话说苏迟,也说他自己。
屋内烛光虽暗,陆离一颗心全系在苏子澈身上,却是看得清楚。苏子澈说到“误以为”的时候,眼中雾气霎时凝成水珠,待这句话说完,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又像是从不曾有过丝毫情绪一般。
他对至尊仍旧有情。陆离顿时了然,旋即又止不住地心疼。他不知十年的光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苏子澈这样一个从不掩饰自己情绪的儿郎,长成如今这般隐忍克制的模样。
陆离迟疑问道:“如果在陛下心里,当真是不同的呢?”苏子澈淡淡道:“那便是在他心里,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今日一个琴师,明日一个舞姬,都有着不可撼动的分量。”
陆离摇头道:“郎君之言,陆离不敢苟同。郎君恐怕不知,自郎君去后,陛下一直郁郁不得欢,深陷痛苦与愧疚之中,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不忍。”
苏子澈神色倏尔冷淡,语气也冷了下来:“我承你当初舍命相救之恩,所以即便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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